那边握着一次性纸杯的青年像是又下了次决心一样,终于是开口了。

“那个,殷老板,我是想请你帮我找个工作。”

诺,这个就是沈宇嘉给自己出的馊主意。

殷力文原本看他犹豫多次的样子,还以为是要借钱,因为最近沈记关门了,他疑心又重,实在是没办法不去想到那方面,要是借钱,他也可以借,不过有金额限制。

在他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时,沈宇嘉说的事情却和他想的一点不搭噶。

“我毕业在家里呆了几年也没找到工作,本来家里还有家店,可我以我的脑子实在没办法去做生意,我想殷老板可能路子比较广,所以,所以……”

越说声音越低,其实沈宇嘉从开头第一个音节起就没底气,天知道他在家里呆了几年根本就没想过要找什么工作,他爸妈都考虑好要拿存款给他开个小店度日了。

要说给人找工作,殷力文还真没办过,他交的朋友都是很有本事的,自己家里也没穷亲戚,不过要真办也不难。

殷力文看沈宇嘉说着说着原本就没抬高过的头越发垂得低,于心不忍,想了想,答应了。

他觉得沈宇嘉上的应该不是名牌大学,一问之下果然,又想再问点沈宇嘉的要求,比如工资啊福利啊假期啊什么的,没想到沈宇嘉表示完全没要求,只要能找口饭吃就好。

看得出来这孩子脸皮薄,殷力文想。

他哪知道沈宇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是想以此为契机,和他接近呢。

抱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沈宇嘉,心情还是很复杂的,骗人不好,转念想想他也不算骗人,他是该找个工作么,在家里吃白饭也不好。

临告别,沈宇嘉表示感激不尽,殷力文送他到门口,手机响,转身接了,沈宇嘉看他表情突变,原本和蔼可亲的样子在那电话前面彻底崩溃,成了凶巴巴的恶鬼。

见惯的是殷力文微笑的脸,沈宇嘉只看他对一个男人露出过不耐烦等负面的表情。

回到家里,沈宇嘉就越发觉得自己出此下策是非常正确的。

第五章

现在这个社会,一个没一技之长的人要找到工作,说难也不难,毕竟至少扫大街看厕所谁都能干,但没人肯干。

总结总结,要找个工作还是挺难的,高不成低不就,没真本事的最为愁苦。

沈宇嘉大学读的是民办,财会的专业,填志愿是家长给一手包办的,也好,他本身没什么爱好和特长,要让他自己填他也不知道填什么。

高考时沈宇嘉语文差点不及格,数学和英语倒是考得不错,另外还有两门自选科目考得也比较差,一百五十分计的卷子考了一百分出头。父母对这成绩综合一下,数学好,可以去当会计,英语好,以后可以考国际上的那种会计证,搞不好还能端个金镶钻的饭碗呢。

可沈宇嘉呢,大学里过得浑浑噩噩,每年的成绩单都是六七十的,英语倒是给他考过六级了,可专业课他连基础概念都说不出半条,你说光考个英语六级顶什么用,去当翻译么?渐渐的他爸妈就知道了,这儿子还是得靠他们来养。

沈宇嘉对自己专业的了解程度低下,算是让殷力文顶头疼的一件事。

那是过了三天后的一件事,殷力文一个开小工厂的朋友那里会计正好嫌工资低不干了,殷力文就把沈宇嘉介绍了过去,未想到那小厂地方是小,对人要求倒是不低,问沈宇嘉考到会计证没,答曰没,马上就摇头。

殷力文说不要紧不要紧,他再留心留心,心里却在想这孩子怎么学了财会连会计证都没考上。刚想多问点东西,看被拒绝了的沈宇嘉满脸沮丧地站在身边,脑袋垂着,脸又是红彤彤的样子,还抬眼偷偷瞄自己,心里一咯噔。

脸皮薄,还呆呆的,这孩子看着真可怜。殷力文那被名利场多年熏陶快成腊肉的心都有点紧缩,于心不忍,那着着实实是于心不忍。

殷力文就问:“你会记账吧?”

沈宇嘉赶紧点头,哈巴狗一样:“会。”

“那怎么没考会计证呢?”

“理论的东西……记不住……”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殷力文能理解他,考证这事顶恶心人,他当年考驾照那会,明明能把车开得跟在F1赛场似的,却还是被理论的东西难住了,背多少个晚上呢,脑子都快炸掉。

其实很多东西会实践就行了,一定要会背干吗,你说人家警察办案时还要照着警校里学的一条条来啊,那不就是个随机应变的事么。

同志们之间,就是有了理解才有了友爱,殷力文不免对沈宇嘉生出点阶级感情来。

“没关系啊,这事我肯定给你办了。”

这样的口夸下了,殷力文就切实地把沈宇嘉的工作放进了自己的日程表,无奈现在一个民办大学毕业学生要找工作实在是难,就算他出面也难,况且沈宇嘉还没证呢。

群众听说沈宇嘉是个没证的,都纷纷表示要用他很难。

殷力文也能理解这些人,首先沈宇嘉的硬件遭人怀疑,其次是没了那证就少了很多安全感,在很多方面。

今年春节过后,殷力文店里有两个回乡过年的店员没来,刚开春许多厂房都在找工人,要临时找两个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也困难,所以就比较忙。

实在抽不出空来,殷力文过了阵就把沈宇嘉那事情先搁下了,想过段时间再做打算,没想到沈宇嘉往他店里跑得勤快了起来,隔三差五还带点小礼物,比如自己做的烧卖什么的,味道还相当不错。

殷力文受之有愧,委婉地和沈宇嘉提过几次说不要给他送吃的,他也是开饭店的,不缺吃的,可能是说得太委婉了,也可能是沈宇嘉装傻,下一次他过来,还是会拎个小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糯米糕。

不过要说那些小东西,果然不愧是老店沈记的产物,味道真是很好,黑糯米里裹着细细的豆沙,闻着还有浅浅的桂花香,甜味适中,口感也好。殷力文吃着吃着,商业细胞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没和沈宇嘉商量,偷偷留了一块糕,完后偷偷给自己厨房的师傅看了,师傅看过,说研究研究应该做得出一模一样的。

那边殷力文正在进行不道德的活动,这边沈宇嘉正好心情地洗碗。

幸亏以前爸爸教他做点心时他学了,现在才能自己做点心给殷力文吃。

要说沈宇嘉,对追男人真的很没一套,目前对他影响最深的无非是那句“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其实这是句陈词滥调,而且根本没依据,不然殷力文不是该爱上他店里的厨子了么,而且沈宇嘉的爸爸不是该风靡万千邻里老少了么。

不过爱情使人盲目,况且沈宇嘉现在每隔两三天就能见到殷力文,完全处在昏头昏脑的状态,昏到给爷爷喂饭都喂不好,喂着喂着就开始神游,导致爷爷都生气掀掉过四次饭碗。

洗完碗,沈宇嘉的爸爸已经早早睡了,妈妈在医院里看着爷爷,明天就是爸爸看爷爷妈妈回来睡觉,生病的老人呐,不肯找护工,于是就是沈宇嘉的父母遭殃。

他洗干净手,走到前面大堂里,店关掉后大堂里原本摆的几套桌椅都被爸爸处理掉了,垫在大堂空空的,等着有别人来租用。

门还没关,他就走到门口靠着,看对面的一品居,初春的天黑得不是很快,还有点深红的光亮从西边过来挂到他身上,一品居的灯火都已经点亮了,隔壁小店的收音机里放着苏州评弹,和一品居的白墙黑瓦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