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主闭关,少岛主又去了姑墨国,如今岛上主事之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裴世溪站在海风之中,玄色披风猎猎飞扬着,俊美无俦,微眯了眼眸,也面露笑意,从容不迫地向闻晏如抬手回礼。
他举手投足间,一派再清贵不过的气质,哪看得出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镇抚司首尊?
可闻晏如却没心思同他寒暄,他本也不善于官场交际,此刻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息月寒在暗牢里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棋局之上,风云吞吐,皆乃寻常,笑到最后,方为胜者,我也在等那位裴大人,他登岛之日,或许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闻将军,你要猜一猜吗?”
尽管息月寒很有可能在故弄玄虚,危言耸听,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闻晏如仍是在裴世溪登岛这日,提前调动兵力,在岛上做了严密的布控与埋伏。
只是没有预想中的劫狱,也没有预想中的海船爆炸,裴世溪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一切风平浪静,难道息月寒真的在戏耍他?
心中虽有疑虑,少年将军却也不敢松懈,愈发握紧了手中长枪,警惕地用余光扫向四周,只要息月寒一日没有离开云洲岛,他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像是看出了闻晏如的心不在焉,裴世溪也不再多言,径直越过他,似笑非笑地走到了那一片跪倒的洗玉奴面前。
确切地说,是走向那群洗玉奴中,唯独站着的那个少年跟前。
“越世子,别来无恙。”
旁人道一声“世子”,或多或少都带着尊重之意,可这称呼自裴世溪口中说出,却显得那般奚落与嘲讽。
越无咎死死瞪着他,裴世溪却浑不在意地一笑,牵过自己手边那头雪狼,慵懒万分地道:
“越世子不必同本官这般生疏,你瞧,本官还给你带了一位老朋友过来呢,地牢一别,它可甚是想念你,如今老朋友都到了跟前,你不同它问一声好吗?”
说话间,裴世溪引着雪狼上前,那硕大的畜生目露精光,龇着骇人的獠牙,恶狠狠地瞅着越无咎
正是之前裴世溪在地牢里审讯他时,差点将他眼睛咬瞎的那一头!
裴世溪不带别的雪狼,偏偏特意挑了这头带过来,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思,甚至颇带着一股“杀人诛心”的恶趣味。
可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他惯使的小小手段之一。
他执掌镇抚司多年,冷酷毒辣,为了办案,无所不用其极,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破人心防。
以各种手段逼迫犯人,激怒犯人,扰乱犯人心神,瓦解他们的意志,这样便能使他们阵脚大乱,露出他想要的破绽。
许多在朝堂上沉浮多年,老谋深算的官员都扛不住他的招数,更何况一个年纪轻轻,一身傲骨的少年郎呢?
可出乎裴世溪意料的是,越无咎竟没有动怒,他站在长空下,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只是久久注视着他,倏然幽幽说了一句:
“裴大人,你一生嗜好养狼,却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葬身狼腹呢?”
少年冷冷的一句飘在风中,似乎话中有话,裴世溪不由微皱了眉头,而他身后的人群里,施宣铃却伸长着脖子,眼见那头雪狼冲着越无咎龇牙咧嘴,她不禁在心中愤愤道:
“这个裴大人真坏,一上岛就欺负小灰猫,得想法子让他吃点苦头才行……”
海风猎猎,浪打礁石,裴世溪牵着那头凶悍的雪狼,还想继续同越无咎说些什么时,耳边已传来了闻晏如的声音。
“裴大人,不如现下我就陪你去一趟暗牢,先看一眼那位赤奴部落的六王子吧?”
少年将军走上前来,颀长挺拔的身躯挡在了那头雪狼前面,隔开了它虎视眈眈的目光,显然有意想替越无咎解围。
裴世溪却一抬手,笑道:“不着急,本官还有话想对这位……洗玉奴说,只单独同他一人说,其余罪奴皆散去吧,该做什么去做什么,等本官谈完话后,自会随闻将军去牢里会一会那位赤奴六王子。”
那“洗玉奴”几个字,咬得格外之重,一番讽意再明显不过,越无咎却静静站在长空下,眼神冰冷,面不改色,对裴世溪的刻意奚落毫无反应。
裴世溪挑了挑眉,只觉眼前的少年不再如过去那般冲动易怒,整个人似乎都大有不同,看来这云洲岛果然是个磨人性子的好地方,他不由笑了,一伸手,悠悠道:
“请吧,越世子,我可受人之托,有东西要交给你呢。”
【第40章 有何旧情?】
“请吧,越世子,我可受人之托,有东西要交给你呢。”
澜心小院里,房门紧闭,镇抚司的两列乌金卫守在门外,施宣铃连靠近一步都不行,只能站在花圃旁,远远望着,心中暗自担忧。
房里,裴世溪牵着雪狼,却慢悠悠转了一圈,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虽简陋了些,却也整洁干净,看来世子流放在岛上,并未自暴自弃,不愧曾是盛都城里文武兼备,前程无量的第一世家公子,果真能屈能伸,本官佩服。”
阴阳怪气的夸赞间,越无咎却坐在桌前,冷若冰霜道:“有什么话快些说罢,我不喜欢跟畜生待在一个屋子里。”
他这句“畜生”,骂的既是狼,也是人。
裴世溪却不同他计较,只是笑了笑,也在桌前坐下,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不紧不慢地推给了越无咎。
“世子看看吧,你在这岛上受苦,却有姑娘在皇城里心疼你呢,若是越家不曾犯下谋逆大案,只怕如今你跟这施二小姐早就完婚了吧?”
听到“施二小姐”几个字,越无咎便立时明白了,他却只是微微皱眉,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并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世子不拆开来看看吗?好歹青梅竹马一场,难道就不念及一丝旧情吗?”
“有何旧情?”
越无咎说着,径直拿起那封信,却不是拆开,而是就着手边的烛火,毫不犹豫地将信点燃烧掉。
“世子,你,你这是……”裴世溪猝不及防,满脸不敢置信:“你怎能将这信烧了呢?”
“此人与我毫不相干,我为何要看她写来的信?既然我不看,这封信又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能烧了呢?”
裴世溪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料到越无咎竟这般干脆,人狠话不多,上来直接就将信烧了,连一眼都懒得施舍!
火舌卷起,渐渐将施宣琴亲笔写下的那封信吞噬殆尽,裴世溪眼睁睁地看着,却连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因他瞧见了少年脸上决绝的神情。
难道那施家二小姐,当真在越无咎心中没有一丝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