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日为救少岛主,只身站在马车上引弓射箭,即使毒性发作,口吐鲜血也仍不退却一步,我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我娘。”
施宣铃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人,也曾将她护在怀里,只身对抗丛林里的恶狼。
那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同那日宛夫人站在马车上的身影,极其相似。
同样护卫孩子的一个姿势,只要有一口气尚存,便不会倒下。
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一股韧性,无论何等凶险,迎面而上,不折傲骨,不屈本心,为了孩子一往无前,甚至甘愿赴死。
提到娘亲,施宣铃眸中不由泪光闪烁,宛夫人静静望着她,也似乎受到了触动。
“我娘为了我,也能做到夫人当日那般,她也同夫人一样,有着铮铮傲骨,不屈意志,以及……一颗深爱自己孩子的心。”
听到这,宛夫人长睫颤了颤,一只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体内的蛊毒似乎又开始翻涌了。
施宣铃却毫无所察,反而注视着宛夫人的眼眸,试探着道:
“夫人其实……很爱少岛主吧?”
灯下那道清冷的身影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长眉紧蹙,痛苦地按住心口,忽然一转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施宣铃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住吐血的宛夫人,她万万没想到只是提了一下钟离笙,宛夫人竟然会直接吐血,这对母子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啊?钟离笙不至于……这么大“杀伤力”吧?
可还没等她靠近,宛夫人苍白的一只手已经霍然抬起,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那道清瘦伶仃的身影背对着她,努力平复住起伏的胸膛,许久,才一字一句道:
“施姑娘,多谢你今日对我说的这番话,也谢你愿出手相救,只是往后为我看诊时,请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阿笙了,好吗?”
【第28章 白狐垂泪(二更)】
青林苑,前厅之中,钟离笙等得百无聊赖,一边转着手中折扇,一边自个儿嘀咕道:
“怎么这么久,那丫头不会被我娘骂哭了吧?”
本在闭目养神的越无咎,忽然耳尖一动,敏锐捕捉到了什么,睁开双眼,脱口而出:“什么骂哭?”
他看向钟离笙,眉心微皱,“你娘难道很凶吗?”
话才出口,他脑海中隐隐记起,宣铃似乎曾经的确跟他说过,那位宛夫人性情是有些古怪,还曾用药瓶将钟离笙砸得头破血流,难道,难道她这么久没出来,也是在里面遭此对待了?
想到这,少年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宣铃怎么这么久没出来,你娘不会对她动手了吧?”
“动什么手啊,我娘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钟离笙赶紧维护起母亲的形象,越无咎却斜斜瞥向他,满是怀疑:“温柔?你不是还被你娘用药瓶子砸得头破血流过吗?”
“砸,砸什么砸啊,谁跟你说的啊?我娘明明最疼我了,怎么可能用药瓶子砸我?”
钟离笙一时呼吸乱了,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心中还一边暗暗骂施宣铃这个碎嘴子,怎么什么都跟她家世子说,简直是太讨厌了。
“我不管你娘疼不疼你,总之我再等半柱香的功夫,若宣铃还不出来,我便闯到你娘那一探究竟!”
大殿内,烛火摇曳,白纱飞扬,帘子后面,施宣铃正在为宛夫人施针走穴,助她平息翻涌的热血,压制发作的毒性。
宛夫人长舒一口气,望着身前神色认真的少女,忽然道:“施姑娘,你娘如今在哪呢?”
施宣铃扎针的手一顿,抬头轻声道:“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已经逝世了。”
宛夫人一怔:“抱歉,我并不知……”
“不要紧。”施宣铃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铃铛,脆生生地道:“铃铛一响,就是我娘在喊我了,因为她一直唤我‘小铃铛’,我只要每天听到这铃铛声,就感觉我娘还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似乎被少女的乐观洒脱感染了,宛夫人也不禁扬唇一笑,望向施宣铃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情。
殿内静悄悄的,一番施针总算快要结束,少女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夫人注视着她,又忽然开口道:“施姑娘,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师承何门何派?”
这一下,施宣铃没有立刻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埋着头含糊道:“没跟谁,我无门无派,自己瞎琢磨的。”
其实这话倒也不算全然作假,虽然幼时得母亲传授衣钵,但九岁那年,母亲逝世后,她便只能在施府自学摸索。
那些年被锁阁楼,无数个春秋冬夏间,都是她一个人翻看着从青黎大山中带出来的那些医书,一步步钻研探寻,费尽无数心血才练就如今的一身本事。
母亲曾叮嘱过她,在外切不可透露自己蝶族人的身份,她虽不想欺瞒宛夫人,可也终究没办法对她全盘托出。
没想到,宛夫人听到她这明显“敷衍”的答案后,竟然没有不悦,反而点点头,莫名说了一句:“很好。”
“什么?”
施宣铃不明所以,抬头有些愕然,宛夫人却目视着她,意味深长道:“记住你这个答案,日后无论遇见谁,你都得这样回答,绝不能改口,听见了吗?”
“我,我听不懂您的话。”
“听不懂无妨,照做就是了。”
一直等到施针结束,要离开大殿时,施宣铃都仍在心中琢磨着宛夫人那番突如其来的话,直到帘后那个声音又陡然叫住了她。
施宣铃回过头,宛夫人苍白的一只手掀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站在台阶最高处,遥遥望着她,幽幽道:
“施姑娘,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云洲岛,去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请替我”
她深吸口气,似乎极力抑制着波动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发颤:“多看看那里吧,记住那些风景,多在那过一些快活日子。”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施宣铃心念一动,鬼使神差道:
“夫人,您在这云洲岛上,过得很不快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