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裴世溪抬起头,定定目视着战马上的息月寒,意味深长地一笑:“比起一颗冷冰冰的头颅,一个活着效忠王上的傀儡族长,价值岂不是更大,王上以为呢?”
世间万般战术,攻心为上,所谓与虎谋皮,裴世溪同息月寒打交道多了,最知道怎样博取他的信任,再一点点引他入局,让他不知不觉躺进他为他亲手打造的棺材之中。
若真将族长杀了,岂不引起族中动乱?众人又怎会乖乖臣服,这出戏便有了漏洞,一切反倒显得过犹不及,容易引起息月寒的怀疑,毕竟他可是一只海上狡猾的老狐狸。
倒不如抛出人头贺礼的同时,又献上一个傀儡族长,这样今日一出戏才合情合理,能够彻底打消息月寒的疑虑,让他放下防备,以最松懈的姿态踏入青黎大山中。
果然,裴世溪深谙人性,他赌对了。
息月寒坐在战马之上,微微勾起唇角,说了今日来此的第一句话:“很好,裴相的诚意,本王看到了。”
他目光在雪地中那些血淋淋的头颅上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在了裴世溪身上,风雪扬起他一头幽蓝色的长发,他在马上倨傲一笑:
“这份人头贺礼,以及这个牵线傀儡,本王也一并收下。”
第一关总算过了,裴世溪正暗松口气时,息月寒眸光却是一厉,带着几分戏谑地望向了裴世溪身后的族长岐渊
“只不过,此番本王来得匆忙,忘了带专用的马奴,不知这位投诚的老族长,究竟对本王和赤奴部落有几分忠心呢?”
息月寒口中所谓“马奴”裴世溪是见识过的,不过是他下马或是下车之时,会有几个强壮有力的奴隶专门跪在地上,供他踩踏而下,换种更通俗的说法便是,那些奴隶以自己血肉之躯,为息月寒充当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肉凳子,让他的“贵足”踩着下马,以彰显赤奴王的赫赫身份。
此刻息月寒故意开口,话中暗示着族长岐渊,意图也十分明显,一为试探,二为羞辱,三为震慑。
他不仅要将老族长踩在脚下,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奉氏一族,他们皆不过是臣服于他脚下的工具奴隶,只有顺从听命才是唯一的选择。
这着实是甩了所有奉氏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少族人胸膛中热血翻涌,却又谨记族长叮嘱,为着殚精竭力谋划的大局,只得强忍着心中恨意埋下头去。
冷萤站在裴世溪身旁,眼见息月寒气焰嚣张至此,也不由垂下长睫,盖住了眸底那份凛冽的杀意。
暗处的施宣铃与小陌同样心头愤然,施宣铃咬牙低声道:“我总算知道你五叔为何不愿再继续跟这疯子合作了,哪怕鱼死网破也要拼死一搏,因为他不想将奉氏一族拖入深渊,他根本没得选了,息月寒若不死,奉氏一族必定受尽欺辱,惨无宁日!”
风雪呼啸,一只飞鸟掠过大山中,发出了阵阵清鸣,而长空之下,族长岐渊也没有犹豫,他竟上前几步,谦卑地弯下了腰
“老朽既弃暗投明,忠心自然天地可鉴,今日甘为王上做一回马奴,还请王上高抬贵足,下马入山,赴拂雪盛宴。”
说着老族长双膝一屈,顺从地伏跪在了战马旁,他低下头,尽量挺起脊背,好让息月寒更好落脚一些,山风猎猎间,他抛却了所有体面与尊严,只甘之如饴地做着赤奴王的一把人肉凳子。
在场的族人们纷纷垂下眼眸,不忍相看,裴世溪却是负手而立,目光含笑,面不改色。
而战马之上,息月寒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诡异的微光,他一翻身,一只脚稳稳地踩在了族长的背上。
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族长的后背向下一沉,他吃痛地倒吸口气,这一脚显然用了不小的力度,他甚至感觉喉头都涌起一股血腥味,可他硬是生生咽了下去,仍咬紧着牙关,跪在雪地中苦苦支撑着。
息月寒唇边笑意愈深,总算一抖披风,心满意足地下了马,一旁的月尊国师却是嫌弃无比地摇头道:
“啧啧,这把老骨头还真是不中用,稍稍踩上一脚便咔嚓作响,怎么配当我们王上的马奴呢?今日能给个机会伺候我们王上一回,已是这老东西天大的福气了,往后好好替我们赤奴部落办事,兴许王上还能赏一些灵丹妙药,让这老家伙一身的软骨头硬朗硬朗!”
这句“软骨头”嗤的不只是族长,更辱的是奉氏一族,饱含讥讽的笑声回荡在大山之中,尖利恶心得令人心中作呕。
一众奉氏族人皆埋首不语,裴世溪却是笑着应和道:“国师所言甚是,来日方长,奉氏一族替王上效忠的机会还多着呢。”
他说完上前一步,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上带着激动与欣喜,仿佛这一日他期盼了许久,贵客终至,他已迫不及待
“王上请,山中已备下拂雪盛宴,奉氏一族上下同心,以命效忠,愿与王上祈迎新岁,共谋大业!”
【第267章 父女相见】
机关扭动,石门缓缓打开,左崇抖落一身风雪,踏入了隐蔽的暗室之中。
施仲卿正坐在桌前摩挲着手中的暗器盒,这是族中的妙手匠人特地为今夜这场生死决战打造的,用来发射毒针与毒烟,对抗那些服用了蓝焰丹药的修罗兵,所谓“以毒攻毒”,修罗兵的身体异于常人,无坚不摧,寻常武器根本无法伤到他们,甚至连他们的皮肤都刺不穿。
还好左崇精通医术,炼制毒药的本领更是一流,他虽破解不了蓝焰丹药的威力,却想到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在经过无数次试药炼制后,他总算制出一种奇毒,能削弱修罗兵的战力,令他们坚硬的身躯露出破绽,不再刀枪不入,而是有了被寻常武器刺穿打败的可能。
今夜除了暗器盒中的毒针与毒烟外,众人使的刀剑也都提前浸泡,淬满了那种奇毒,当对上修罗兵之时,他们便先发射暗器,再刀剑相向,用左崇的话来说就是
双毒齐下,量大管够,哪哪儿都是毒,反正这毒只克制蓝焰修罗兵,对普通人无害,放开了干就是,就不信今夜掀不翻这群赤奴妖怪!
暗室中,听到左崇的脚步声后,施仲卿抬起头来,眉目肃然:“小左,如何,息月寒中计入山了吗?”
“一切顺利,拂雪盛宴已然开始了。”
左崇也不废话,直接扔了一对淬毒的双刀给施仲卿,他又拿过他手中的暗器盒进行最后一遍检查,一边言简意赅道:
“息月寒带来的修罗兵分成了两批,一批守在山门处,一批随他赴宴,贴身护卫在他周围,我们得先解决最外头的那一批,还不知我这毒好不好使呢,反正已无退路,就放手一搏,跟那群赤奴狗拼了吧!”
机关扭动,石门再度打开,外头风雪呼啸而来,天上已燃起了绚丽的烟花,有这巨大的声响做掩护,足以盖过接下来山门处的那场打斗声了。
天边烟花绽放之时,便是他们动手之际!
“施老头儿,你准备好了吗?”
左崇抬首看向漫天璀璨的烟花,微微扬起唇角,递给施仲卿一壶烈酒,却还不等他饮下后回答,他已冷不丁扭过头,对着他狡黠一笑:
“今夜除夕,你我并肩作战,生死难料,若能跨过新岁,我一定去求族中长老,日后将你的名字也写到奉氏族谱上,你说可好?”
大战就在眼前,左崇却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或许他也是想缓解自己心底的紧张之意,施仲卿拿着那壶酒,心知肚明却并不戳穿,只是无奈一笑,摇头道:
“这般殊荣就不必了,我唯有一愿。”
他看向夜空,烟花间仿佛又浮现出了一道灵秀浅笑的少女身影,那清脆动人的铃铛声又在他耳畔恍惚响起。
“那封遗书妥善安排好了吧?若我有去无回,日后请一定要将遗书交到……我女儿手中。”
灵台山头梅花时,灵台仙人去不归,那些来不及告诉她的事情,那些掩埋在斑驳岁月间的真相,他尽数都写在了遗书之上,只盼她有朝一日能够知悉,去那处道观中亲自揭开谜底。
这也是他唯一还能为……那个人所做的事情了。
“放心,我奉氏一族守信重诺,答应你的事情,哪怕此战族中就剩一个人下来,也绝不会食言,定会为你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