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宣铃的心弦不由颤动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道傲然持剑的熟悉身影,她心底的那个少年郎,如今在异国重获新生,到底还是实现了他生平夙愿,做了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不负他此生志向,他应当是……过得恣意快活的吧?

“其实能不打仗最好还是不打仗,说来说去还是息月寒太无耻,从前他老子在位时也没到这个地步,真希望这个混蛋在庆典上被一道天雷劈死!”

外头几个小兵开始愤慨地咒骂起来,施宣铃听了一怔,忍不住好笑摇头,在心中默默道:

“天雷没有,神箭倒有一支,天不收他,我来收,他一定会死在我的溅星弓之下,一定会!”

正暗下决心之时,外头又传来一记急声:“嘘,别说了,羽将军来了!”

施宣铃一激灵,呼吸瞬间乱了,她一颗心扑通狂跳,不由又上前一步,透过帆布间的缝隙紧张又激动地向外望去。

来了来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海上的阳光洒在船头,铺满了一地碎金,远处一道颀长俊挺的身影穿着铠甲,腰间佩剑,领着两列士兵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而来。

朝阳笼罩在他身上,海风掠过他乌黑的发丝,那张少年面孔仍旧同从前那般俊逸飞扬,却又有什么地方截然不同了,似乎脱胎换骨间,整个人更加意气风发,更加明朗耀眼,当真如同士兵们口中所说的“海上战神”般,带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神威。

帆布之下,施宣铃身子久久未动,眼眶早已不知不觉地湿润了,她望着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眸,仿佛沉醉进了那片漫天星河间,无声地喃喃道:

“小灰猫,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只是少年将军的肩头白雾缭绕,只有雾蒙蒙的一团,曾经的那只小灰猫却是消失不见,在阳光之下,只剩一团朦胧的白雾,什么化灵物也没有了。

这一幕不由让施宣铃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她陡然握紧了手心,一时间难以呼吸,她怎么忘了,那日船上,是她亲手,亲手……杀了她的“小灰猫”啊。

海风猎猎,那几个守卫的小兵绷直脊背,见羽将军竟径直朝他们而来,个个皆激动难言,宛如见到了心中天神般。

哪知那道高大俊挺的身影站到他们面前,竟眉心一皱,冷若冰霜地下令开口道:“将这几人拉下去,每人受十军棍,记他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那几个小兵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个个全都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才忙不迭求饶道:“羽,羽将军,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在当值时闲聊了,求将军……”

“你们的确错了,难道”

羽将军一挑长眉,冷冰冰看向那几个小兵后方,周身陡然寒气迸发:“连身后藏了个大活人都没发现吗?”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剑一挥,几个小兵身后的帆布瞬间被强劲的剑气划裂开去,所有人惊呼出声,齐齐望向帆布之下,谁也没发现这里面竟还藏了个人!

少女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剑气袭来的那一瞬,施宣铃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开去,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收敛住了一身功力,佯装被剑气所震,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帆布后摔了出来,狼狈地落在了船板之上。

她疼得倒吸口冷气,那道俊挺的身影已向她走来,冷面冷心的少年将军站在朝阳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看不见一丝柔情,只有冷硬的警惕:

“说,你是谁,鬼鬼祟祟藏在这意欲何为?”

【第237章 摘下你的面纱】

听到那冷冰冰的质问声,施宣铃心弦一颤,她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今夕何夕,自己同阿越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见,竟会是在这般“特殊”的情景之下。

不,确切来说,她眼前站着的这人,如今不是越无咎了,而是姑墨国的大将军,拓玄羽。

施宣铃深吸口气,来不及想更多了,只将头埋得更低,恭敬地向身前的少年将军行了一个姑墨的宫廷礼仪后,这才用姑墨语温声回答道:

“回羽将军,奴婢乃是宫中尚乐局的乐师,随使团一同前往赤奴部落参加庆典仪式,船上的司乐桑大人能证明奴婢的身份。”

这位司乐大人便是领施宣铃上船的人,钟离笙早为她安排好一切,同枫舟公主也通过气了,她如今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倒是禁得住盘问。

“宫廷乐师?”

拓玄羽却依旧冷着眉目,语气中仍带着怀疑与审问,施宣铃赶紧接着解释道:“奴婢也并非有意藏在帆布之后,而是晨起练功时发现奴用的乐器不见了,想是昨日不小心遗落在了船头,便循着记忆一路找寻而来,羽将军请看,奴要找的,正是这支竹笛。”

说着施宣铃抬起头,将腰间竹笛取下递给拓玄羽察看,那张冷峻的面孔只瞥了一眼竹笛,丝毫不为所动,仍冷声道:

“你为何要戴着面纱?”

“回羽将军,奴婢生来左脸上便有一块褐红色的胎记,丑陋不堪,一直羞于在人前露脸,司乐大人也体谅奴婢难处,所以允许奴婢如此装束。”

“是吗?”

拓玄羽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盯着施宣铃脸上的面纱,英俊的眉眼却是陡然一厉:“撒谎。”

施宣铃心下一惊,只见那道俊挺的身影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盯住她的眼眸,幽幽道:

“小乐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姑墨口音很是生疏?”

拓玄羽仿佛看出了施宣铃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是我姑墨国的人,也不是什么宫廷乐师,官船出发前我看过名册,也一一清点过使团人数,并不记得尚乐局中还有个脸上生有胎记的女乐师,你究竟是何人?”

说话间拓玄羽站直身来,将手中长剑霍然指向施宣铃,厉声喝问道:“说,是谁派你潜入姑墨使团的,你是哪家养的探子细作,混上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羽将军,奴婢不是什么敌国探子,奴婢当真是尚乐局的乐师,是使团中有一位琴师姐姐生病了,司乐大人便调整了乐谱,命奴临时顶替了进来,此事千真万确,司乐桑大人可为奴婢证明身份,羽将军不信可以去问……”

“不要再狡辩了,摘下你的面纱!”

拓玄羽径直打断了施宣铃的话,见她身子一顿,却并无动作后,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摘下你的面纱,听见了吗?”

施宣铃按捺住有些紊乱的呼吸,抬头望向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显得万分陌生的面孔,双唇动了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那把锋利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肩上。

是的,这把寒气凛冽的长剑施宣铃当然认得,它叫妄心,随越无咎战场杀敌,出生入死,也曾伴他们一路海上流放,历经万千,倘若世上真有剑灵,妄心此刻是不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呢?比它记忆全无的主人先一步洞悉到她的存在?

思及此,施宣铃的心竟莫名刺痛了一下,而眼前的少年将军已经将长剑挑向她的面纱,浑身带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威慑力,缓缓对她道:

“小乐师,是你自己摘下面纱,还是需要本将军帮你动手?”

施宣铃深吸口气,看向那双毫不留情的眼眸,一瞬似有一生那么长,海风掠过他们的衣袂长发,两人正对峙间,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个明媚的女子声音

“羽将军住手,她的确是尚乐局的一名乐师,是本公主向宫中引荐的人!”

如同一道霞光映入漆黑的深渊,施宣铃目光一亮,扭头望去,果然是那一抹耀眼粲然的红色,那领着侍女正向船头而来的人正是她的“老朋友”,枫舟公主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