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战船上的字字句句又回荡在耳畔,季织月举着烛火,心口竟莫名一沉,直到身后传来施宣铃的几声轻唤,她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闭上了眼睛,猛地摇头道:

“贼人狼子野心,犯我国门,吾必诛之,息月寒的命不能留,他必须死……必须死!”

有了共同的目标,接下来一段时日,季织月与施宣铃分头行事,一人研制寒魄丸,改造箭矢,一人拼命练习神箭术法,一刻也不敢懈怠。

施宣铃暂时藏身进了凤楼当中,每日练箭的同时,她也在跟凤殊行一道想办法为师父解毒,可惜宛夫人已毒入肺腑,再怎么医治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真正能解毒的人还得是右铭小师叔,但派去寻他的人还未回来,不知宛夫人最终能否等到她的这位神医师弟。

就在所有人忐忑不安时,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凤楼的大门被人心急如焚地敲开了。

当施宣铃从暗室中被全叔带出来时,她见到的便是那身风尘仆仆的紫衣,钟离笙显然一刻不停地赶来云城,连发丝都乱了,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失措。

“宣铃,救救我娘,我娘她不行了,她熬不过去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鲨鱼,此刻双目红透,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办,我要没有娘了,我要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就在今日傍晚时分,钟离笙去看母亲时,才同她说完话,便被父亲带进了房中,他被强行点住了穴道,然后父亲竟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了他,还留下了岛主令牌,说云洲岛日后便交给他了。

“我昏睡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只看到岛主令牌与一封信,我爹说将一切已经安排好,他要陪我娘去完成最后一个心愿,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可我查过了,他们没有乘船出海,也没有进云城来,他们现下就在岛上,可不知去了哪里……”

云洲岛上海浪翻涌,山头林立,冷风呼啸的黑夜中,施宣铃与钟离笙在月下策马狂奔,一处处地找寻着钟离岛主与宛夫人的身影。

青林苑中的所有白衣侍女也尽皆出动,个个眼含热泪,只盼能快些寻回自家夫人。

就在一片混乱间,钟离笙忽然灵机一动,在马上将缰绳一勒,“我也许知道我爹带我娘去了哪里!”

宛夫人曾因误会执念不愿嫁给钟离岛主,成亲当日便是逃到了这处山崖,后来的许多年里,钟离羡不只一次对儿子念叨过,有朝一日他若能与他的阿宛解开心结,一定要带她重登一回寄雪崖,将从前那段痛苦的往事彻底抹去,让崖顶的草木花影,日月星辰来见证他对她此生不渝的爱意。

此刻冥冥之中,钟离笙似有感应般,带着施宣铃策马奔入夜风中,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走,咱们去寄雪崖!”

【第232章 岛主殉情】

险峻的崖顶上寒风凛冽,繁星漫天,长满着奇花异草,这是云洲岛上最美的一处山崖,寄雪崖。

当钟离笙一刻也不停歇地带着施宣铃赶到崖顶时,果然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依偎坐在了崖边。

“爹,娘!”

知父莫若子,钟离笙这回还真赌对了!

只是在他激动奔上前时,崖边却赫然传来父亲钟离羡的声音:“别过来,站住,你们都不要过来!”

清寒的月光映在那道背影身上,他头发已颓然花白了大半,曾经俊美无俦,宛若天神的钟离岛主,此刻浑身上下只笼着一股不尽的凄楚之色。

而宛夫人靠在他怀中,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几乎与一具白骨无异,仿佛海风一吹便会支离破碎。

施宣铃鼻头一酸,霎时红了眼眶,嘶哑着喉头一声唤道:“师父!”

白雾缭绕间,奄奄一息的白狐蜷缩在月下,身子轻轻一颤,却到底没有回过头来。

山崖之间夜风猎猎,只遥遥传来钟离岛主悲怆的字字句句:“你们若是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抱着阿宛从这寄雪崖上跳下去,我不过是陪她来这看一场日出,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一定要带她完成,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们……谁也别靠近,就让我们看完这场日出,人世这最后一段路,就让我安安静静地陪阿宛走完吧。”

说完,钟离羡又低下头来,对着怀中的宛夫人轻声温柔道:“夫人,很快就能看到日出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为夫在这陪着你,哪里也不去,陪你看寄雪崖顶的第一缕阳光,好不好?”

一股绝望悲恸的气息弥漫在了寄雪崖上,钟离笙听了父亲的话,浑身止不住颤抖,他眸中泪光闪烁,胸膛起伏间仍想上前,却被旁边的施宣铃拉住了。

少女朝他无声摇了摇头,他望着那对浅浅的茶色眼眸,读懂了她那份成全之意,他不由忍住泪水,又看向了崖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那对背影,最终选择了后退一步,不再靠近分毫。

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汹涌袭来,叫嚣着拍打着寄雪崖下的礁石,钟离笙从未觉得时光有这么漫长过,漫长到他手脚都冰冷入骨,仿佛失去了知觉。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将他紧紧握住,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传入他手心之中,他才呼吸一颤,扭过头去,对上了身旁那道柔和的目光。

两个少年少女就这样站在了寒风中,握紧着彼此的手,等待着日出来临的那一刻。

一切无需多言,宛如潺潺清泉,互相流淌在对方的心间,只有寄雪崖顶的皎皎月光明了。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呼啸的海浪声中照在了崖顶上时,施宣铃忍不住欣喜地指向天空:

“小鲨鱼,你快看!”

人生能有几个这般刻骨铭心的时刻,原来寄雪崖顶的日出是这样撼人心魄,谁也无法不被眼前这份盛大瑰丽的奇景给打动,天地之间,沧海一粟,平生万般萦绕心头,再难自持。

施宣铃仰头痴痴望着,不禁泪光闪烁,模糊了视线:“小鲨鱼,你知道么,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日出,我忽然……忽然很想一个人了。”

钟离笙亦是抬眸望着天空,在迎面拂来的晨风中喃喃道:“我也想留住这场日出,留住我想留住的人,想让她永远也别离开我……”

海上日升,笼罩山崖,崖边依偎的那两道身影也痴痴然望着这场意义特殊的日出,是人世尽头的心愿,亦是山海相逢的告别。

钟离羡忽然低下头,似乎对宛夫人说了些什么,钟离笙与施宣铃皆敏锐地瞧见了,就在他们同时想开口之际,宛夫人却倏然回过头来

海风掠过她的衣袂发丝,盛大的日出下,阳光模糊了她脸上的红斑与变形的五官,只为她周身勾勒出了一圈动人的金边,如梦似幻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青黎大山中,那个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明媚粲然的山中神女。

她唇边含笑,深深地望了钟离笙与施宣铃一眼。

那饱含眷恋的一眼中,蕴含着太多东西,刻满了人世别离,揉碎了沧海桑田,一切的一切,爱恨情仇,前尘往事,所有浓烈到了极点的情感,纷纷都只凝固在了这一眼当中。

钟离笙与施宣铃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泪水簌簌落下。

崖顶悄寂无声,宛夫人又依偎进了钟离羡的怀中,他们一起看着天边的日出,两道身影久久未动,如同一幅画卷般。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笙才深吸口气,对着崖边高声喊道:“爹,您已经陪娘看完了日出,现在能让我们过来了吧,我想让宣铃给娘瞧瞧,我怕她身子撑不住……”

海风带去了他的声音,可崖边的两道身影却依然一动不动,毫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