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着那样骇人的事情,偏偏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左崇挑了挑眉梢,又向宛夫人凑近了些:“或许还有第三条活路,只要师姐你愿意舍弃掉枕边人,大可将功赎罪……”

“不必了,我心中已有抉择。”

宛夫人此刻却是异常的冷静,她缓缓擦拭掉了脸上泪痕,将一缕乱发别在耳后,当着左崇的面,坦然地拿起了前方的一个小小药瓶。

“我选黑色这瓶。”

话音才落,左崇都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已打开药瓶,仰头一口饮尽,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那样决绝而不悔。

“师,师姐!”

左崇脸色一变,按捺住紊乱的呼吸,在暗夜中几乎是咬着牙道:“你就那么希望自己饱受煎熬,死无全尸,化作一滩血水吗?”

宛夫人笑了笑,眸中的波光那样动人而轻柔:“我答应过我丈夫,要陪他一起度过除夕,度过这……最后一个除夕。”

左崇死死盯着宛夫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狠狠一拂袖,冷声喝道:

“你服下的毒药叫作残雪蛊,雪天尤其难熬,会令你格外畏寒痛苦,你能不能熬到除夕都还是个未知数,这毒世上无药可救,师姐你求仁得仁,为了钟离家一个狗男人,你就笑着踏上黄泉路吧!”

夜色那样萧寒,冷风那样彻骨,当宛夫人拖着疲惫而又僵硬的身子回到屋中时,钟离羡仍在熟睡当中。

他从前是个浅眠之人,稍有动静就会霍然惊醒,可自从他们重归于好,恩爱如初后,他每夜都睡得格外踏实,不,应当是格外香甜了。

就比如现在,月光透过窗棂洒下,那张熟睡的俊美脸庞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好梦一般。

宛夫人静静地在他身边躺下,握住了他一只手,又往他怀中靠近了些。

钟离羡似有所感,被宛夫人握住的那只手动了动,他长睫一颤,在睡梦中竟喃喃出了声:

“阿宛,下雪了,我替你去捉雪貂……”

那是许多年前,他们还一同闯荡江湖时,他替她在大雪中捉过一只毛茸茸的雪貂,还为她堆了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

她一手抱着雪貂,一手搭在雪人头上,站在中间傻傻地冲着钟离羡笑,后来他还将这一幕画了下来,可那画像被她刚来岛上的时候撕碎了,她那时还做了许多许多伤害他的事情,他不知缘由,却始终包容着她,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

明明他们已经重拾往昔的情意,决心好好度过余生,再也不分离,可老天爷留给他们相守的时光却只有那么一点点了,除夕……还能等到今年的除夕吗?

宛夫人悲从心来,再也忍不住,颤动着肩头,泪水汹涌而又无声地落下,她埋首在钟离羡怀中,咬紧双唇,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阿羡,如果可以,我想陪你一起看今年的第一场雪,你再为我画一幅像吧,为我……送行,可好?”

【第175章 姐姐,是我!】

朔风渐起,隆冬来临,一日比一日更加寒冷了,在施宣铃与越无咎成亲的大半月后,施仲卿的病假也终于批了下来,他终于能够领着他们去那处道观接回施宣铃母亲的遗骨了。

也并非施仲卿有意拖延,他身担尚书一职,年底本就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这病假还是他天天装着咳嗽头疼,一天咳上近百回才换来的。

而钟离笙原本想陪着施宣铃一同去那道观迎回她阿娘尸骨,可没料到自云洲岛上来了一封急信,那钟离岛主不知是想儿子了还是什么的,急着叫钟离笙回去过除夕。

钟离笙已在皇城面圣领赏,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完了,还见证了越无咎跟施宣铃的一场婚礼,人家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好像也的确……没有什么要留下来的理由了?

“哎呀,小爷可着实太抢手了,岛上老头子召唤,看来小爷今年除夕不能同你们一道过了,我在岛上等你们归来啊!”

少年玄铁折扇一打,站在船头,紫衣飞扬间,笑着向来码头送他的施宣铃与越无咎挥手道别。

他嘴中还说了些什么,可是船已越驶越远,风声将他的所有话语都带走了,于是施宣铃也就没有听到那句

“傻姑娘,你的小鲨鱼回海里了,你千万珍重,有那只‘小小鲨’陪你,咱们云洲岛上见!”

长风万里送故人,钟离笙离开后,施宣铃伤感了许久,只想着快些去道观接回母亲尸骨,早日带她一起回到云洲岛。

而越无咎也没闲着,他趁着这段时日,暗地里联系了一些从前越家军的旧部,想打探出父亲那桩谋逆案的些许线索,可收获并不大,不,某种意义上来说,收获也是匪浅的。

至少越家军那些旧部的泪水都是真真切切的,他们见了越无咎无不是哽咽了喉头,跪在地上为越侯爷喊冤:

“少帅,越侯绝不可能犯下谋逆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少帅一定要为越侯翻案,还他一世清名,吾等也会任少帅差遣,越家军可以被打散,越家军魂却永不陨灭,少帅若有召唤,吾等定当一呼百应,追随少帅,万死不辞!”

这些热血满满的话语至今还回荡在越无咎耳畔,令他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潮起伏,难以平复,也令他更加坚定了为父翻案的这条路。

毕竟他手中还握着一条重要线索呢,他留在皇城中还在等着一个关键人物归来呢,那便是他的“好姐夫”

兰豫白。

他与宁玖娘不日也将从幽州来到皇城,登上佛塔,陪昭音公主共度今年的除夕之夜。

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他必须牢牢握住,查明真相,探出兰豫白的真实面目,以及他背后那股陷害越氏一族的势力,倘若真有这么一股势力的话。

纷纷扰扰间,圆房一事倒耽搁了下来,不,也算不上什么耽搁,确切来说,是有个“坏姑娘”怕疼,懵懵懂懂之际,床笫间总带着些对未知的抗拒。

两个少年少女浅试了几次后,每每都是施宣铃禁不住疼痛,越无咎哪怕是憋得满头大汗,也只能咬牙停下来。

纵使少年烈火焚身,再把持不住,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搂着温香软玉入怀,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前路漫漫,日子还长着呢,他怀里的小姑娘总会长大的,总能适应他灼灼的情意,同他做上真正的夫妻,一世白首不离。

况且眼下还有许多要紧事得去完成,他肩负重担,她心念亡母,还想着去那道观之中,亲口告诉阿娘自己成亲的消息,仿佛只有同阿娘说了,她跟她的阿越才算正式地结为夫妻了。

如此一来,圆房一事倒的确得推后了,至少得跟“岳母”说一声不是?

所幸越无咎经过几次床上折腾后,此刻倒也不气不急了,总之他同小铃铛早已在山中拜过天地,对风对月对长空,绮梦嫁衣加身,满壁萤火见证,她早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而就在施仲卿批了病假,一切收拾妥当,准备领着施宣铃一行人前往那处道观之际,一道圣旨却不期而至,将越无咎与施宣铃都请进了宫中赴宴。

年关在即,一些相邻小国也纷纷遣使臣来东穆朝见上贡,同贺新岁,允帝在宫中设下盛宴,款待这些使臣们,也召集了各宫妃嫔与皇子们作陪。

往年这样盛大的宫宴上,必定少不了昭音公主的身影,而如今物是人非,昭音公主囚于佛塔之上,允帝或许是心中怅然,便传旨召了越无咎入宫作陪,施宣铃亦作为家眷同赴宫宴。

明月当空,烟花璀璨,蜿蜒的宫道之上,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越无咎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替施宣铃将披风又系紧了一些,还为她戴上了雪白的兜帽,只露出了少女一张清隽灵秀的小脸。

“阿越,不用裹这么严实,我不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