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几列队伍在百姓们的欢呼中进入了盛都城,许多新鲜艳丽的花枝被抛到了马车上,这是东穆迎接从战场上回来的英雄的一种老习俗了。

一片欢喜热闹间,施宣琴的眼睛却只能看到当先的那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了,她的眼眶霎时间湿润了,可当那匹骏马渐渐靠近时,她心头却又遽然一紧,难以置信地握紧了手心,长长的指甲都差点陷进了肉中。

“不,凭什么,凭什么……”

回来的不只有她的阿越,还有她最不愿见到的一个人,她根本不愿承认的那个野种“妹妹”,施宣铃。

她与越无咎同骑一匹骏马,被少年紧紧圈在了怀中,两人一同风风光光地穿过长街,受尽了百姓们的热情欢呼,越无咎甚至还接过了半空中抛来的一束花枝,低头递给了怀中的少女,对她笑得温柔无比。

和煦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勾勒出了一层金边,微风扬起了他们的衣袂,他们贴得那样近,那样亲密不离,几缕长发似乎都缠绕在了一起,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两人,无论是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意气飞扬的少年郎,灵秀无双的小姑娘,那脉脉流淌在他们之间的动人情意,任是谁见了都得由衷地夸上一句,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少年夫妻啊。

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个紫衣少年单独骑着一匹马,他轻转着手中的一把折扇,潇洒风流的姿态也引得城中不少姑娘窃窃私语,却是无人窥见他眼底的一抹落寞,旁人都在看他,他却只望着前方那对同骑一马的身影,嘴边虽然也挂着笑意,却又带着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怅然。

盛都城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百姓们欢呼雀跃着,唯有一道身影站在天阙楼上,死死瞪大着一双眼眸,望着人们交口称赞的那对“少年夫妻”。

她呼吸急促,面白如纸,只觉自己浑身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般,不尽的委屈与不甘汹涌地漫上她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是施宣铃?凭什么她可以占有她的阿越,可以在他怀中笑得像春日的花朵一样,明明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没做,就白白沾了阿越的光,风风光光地回到盛都城,受尽了百姓的欢呼与拥戴,享受着阿越为她带来的这份荣耀!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占了个“女眷”的名头,成了阿越名义上的“妻子”,可这方位置,原本,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她的!

“小姐你快看,世子骑马要过来了,还有三小姐,三小姐竟然也回来了……”

衡儿的话在耳边响起,施宣琴咬住唇,忽然看向手中那半块绣着明月与古琴的帕子,她计上心来,瞅准时机,趁着越无咎骑马即将经过天阙楼,没有丝毫犹豫地便松开了手,将那半块帕子直朝着马上的少年郎扔了下去。

手帕飘入风中,连老天爷都要帮她,时机刚刚好,这意义非凡的半块手帕,载着她的一腔痴情,竟恰巧叫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接了个正着。

“阿越!”

她心口狂跳,终于,坐在马上的那个少年抬起了头,遥遥望见了站在天阙楼三层的她。

“阿越,是我,是我啊……”

施宣琴激动无比,在心中不住呼唤着,穿过茫茫人海,他向她投来的这一眼,险些叫她绷不住哭出声来。

这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白云苍狗,这只在她梦中出现过的一眼啊。

他终于看见她了,无尽的委屈霎时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的意中人终于回来了,她多想扑进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向他诉说她对他的思念,诉说家中正逼着她与安郡王来往,她身处其间的种种辛酸与不易……

“阿越……”

施宣琴站在天阙楼上,泪眼朦胧,下方骑在马上的越无咎却皱了皱眉,他怀里的施宣铃也跟着抬起头,有些惊讶地道:

“二姐,是二姐,她怎么在……”

“这要用猜,挑了这么个位置,当然是等着见她的心上人了!”钟离笙在后方一声笑道,他骑马上前,一眼窥见那半快手帕上明月与古琴的图案,又听到施宣铃唤出的那声“二姐”,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他自然是听闻过越无咎曾被退婚的那档子事儿,也清楚地知道原先要随越无咎一同被流放到云洲岛的那个“女眷”,并不是施宣铃,她不过是代姐流放,做了个替嫁的“冤大头”罢了。

所以那时他前去澜心小院,才会故意调侃越无咎与施宣铃是“假夫妻”,没拜堂没成亲的,未必还真睡过不成?

眼看如今天阙楼下,越无咎握着那半块从天而降的手帕,脸色难看至极,钟离笙不由乐了,紫衣一拂,握紧手中的扇柄,指了指越无咎,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喂,老越,你的情债来找你了,啧啧,这佳人掷香帕,凭栏泪眼望,你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第136章 良人不再】

“这艳福送你了!”

越无咎冷冷一瞥钟离笙,说话间将那帕子往他脸上一扔,竟将他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面孔盖了个正着,钟离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那半空手帕就直接掉落下去,瞬间就卷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施宣铃还抬头望着天阙楼三层,却已被越无咎揽入怀中,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脑袋按回了自己胸膛前。

“别看了,是不相干的人。”

他说着一勒缰绳,搂紧施宣铃,竟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不,阿越,阿越!”

施宣琴站在天阙楼上看着这一幕,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不敢置信,身子彻底僵在了风中。

她脸上还隐隐显露着两行泪痕,那脂粉生香的妆容,特意挑出来的衣服,连同那半块被随手扔掉的手帕,此刻都一并成了一个笑话般,自恃骄傲的孔雀摇着头,芳心碎了一地。

“小姐,小姐你冷静点,世子已经走远了……”

衡儿眼见施宣琴颤抖着身子,眼眸红得吓人,不由担心地想要搀扶住她,却被施宣琴猛地一把甩开。

“不,不,我不信,我不信阿越会这样对我……”

她神似癫狂,忽然指向下方,急切地命令衡儿道:“快,你快下去将我那块手帕捡回来,那对我很重要,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捡回来才行!”

衡儿脸色微变,望向下方如潮水般的人群,有些迟疑道:“小,小姐,下面那么多百姓挤在一起,那手帕卷进人堆里,只怕被踩来踩去,早不知……”

“哪怕被踩踏一万遍,被卷到天涯海角你也得给我捡回来,我说了它对我很重要,那是我跟世子之间的旧物,你快去啊,无论如何都得找到那块手帕,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待衡儿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块手帕后,施宣琴挺直的脊背这才骤然一松,她整个人彻底泄了气般,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桌前,在禅茶的渺渺清香中,又望向了那张断了弦的古琴。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琴身,她今日精心准备的一切都犹如这断弦一般,倏然残缺间,琴音不复,所有美好戛然而止。

她又低下头,看向衣服上勾勒的那片春日柳,说来也巧,那四块春夏秋冬的手帕中,偏偏也正是留下了那半块象征春朝华景的。

而她从前跟阿越在一起时,最喜欢的也就是春日了,阿越会带着她去踏青,去山上摘野果,去溪边捕小鱼,去感受明媚春日的每一缕阳光,每一丝和风,她在情意最浓的时候,还曾握住他的手,甜蜜不已地对他道:

“阿越,这样好的春光,我们年年都要来看,看一辈子,好不好?”

可梦境的最后,一切轰然坍塌,象征“一辈子”的那扇门,在那个细雨朦胧的春日,被她自己亲手决绝地关上了,从此她斩断了与他青梅竹马的情意,斩断了与他之间的那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