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宣铃微眯了眼眸,心中也是温软一片,她掩住笑意,伸手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喂,小鲨鱼,你遇上什么好事了,连梦里都在笑呢?”

铃铛声在耳边轻巧响起,钟离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对上了少女一张浅笑倩兮的脸,他一激灵,如梦初醒般,霍然站起了身,激动不已:

“蠢女人,蠢女人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真吓坏小爷了……我这就去告诉我娘!”

“不,不用惊扰师父了,她才拔除蛊毒,身子还虚弱着呢,就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我不要紧的……”

施宣铃拽住那身紫衣,咬牙坐起了身,钟离笙赶紧弯腰去搀扶她,她却是慢慢下了床要去穿鞋。

“你干嘛?”

“我要回家……回澜心小院。”

“什么?”钟离笙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疯了么?你才刚醒来,身子正虚着呢,这时候乱跑什么?”

“我得回去,天色不早了,阿越还在家等我呢,他一直等不到我,一定会担心的……”

自从她不断往返云城来替钟离笙与宛夫人看病后,越无咎便会每夜提着一盏灯,在澜心小院门前静静等候,这似乎已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般。

那夜她爬上他的床替他抹药,他们二人说开后,他也收下了她的药膏,听她话默不作声地用着,脸上的伤痕愈发淡去,而那堵看不见的冰墙,似乎也在一点点消融。

可她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荡起那一夜,他压在她身上,泛红着双眼,沙哑着喉头,颤声说出的那番话

“宣铃,我这颗心很珍贵,也很难去相信别人,你既然得到了,就不要轻易去玩弄。”

是啊,她怎么忍心一次次去伤他呢?她瞒着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就连最开始随他流放云洲岛,成为他的“家眷”也是因为一个谎言。

而他是最讨厌谎言的。

她虽不谙情爱,可见到他伤心难过,她也会万般心疼,她不懂那么多凡尘俗世的东西,可出于本能一般,她只想着多对他好一点,多看他笑一笑,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难,她也想跟他一同看到那道雨后的长虹贯日。

“小鲨鱼,我真的要回去了,阿越现在每晚都会提着一盏灯在院门口等我,我如果不回去,他一定会以为我出事了,会担心着急的,我……”

“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钟离笙幽幽打断了施宣铃,径直弯下腰来,竟亲自替她穿起了鞋,施宣铃下意识要拒绝,却被钟离笙一把扣住了脚踝,“别动,你才失了那么多血,就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吗?”

“我,我回澜心小院后,阿越一定会照顾好我的,你别担心,他现在什么都会做,还会炖汤给……”

“别说了。”钟离笙冷着脸,垂下眼睫,替施宣铃穿好了鞋,“你们之间那些柔情蜜意……小爷没那么想听。”

月光皎皎,照得小院门前一地如银,夜风拂过少年的衣袂,他手提一盏灯,站在月下,只见一辆马车自夜幕中遥遥驶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露出的竟是钟离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紫衣一拂,率先跃下了马车,又回头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施宣铃搀扶了下来。

“宣铃怎么了?”

越无咎脸色一变,提灯上前,不容分说地从钟离笙手中接过了人,他一手揽过施宣铃的腰,一手将她稳稳搀住。

“她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你对她做什么了?”

【第112章 你摸摸这里】

“少胡乱揣测小爷了,我能对她做什么?”钟离笙没好气地哼了声,他怀里一下空荡荡的,没了施宣铃,心也跟着空了一片,他长眉一挑,只对着越无咎冷声道:“她是替我娘治病清毒,用自己的……”

“我没事。”施宣铃却是回头望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我就是替师父解毒耗费了太多心神,有些疲乏罢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施宣铃说着又扯了扯钟离笙的衣袖,轻声叮嘱道:“阿……小鲨鱼,你也快些回去吧,师父体内的毒才拔除掉,如今身子仍是虚弱万分,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几日尤其要注意保暖,切不可让师父受凉了,听见了吗?”

钟离笙点点头,正要离去,施宣铃却又拉住了他,倏然认真道:“小鲨鱼,师父她如今一定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你好好听着,往深处去听,一定不能只听字面上的意思,其实师父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夜风掠过两人的发丝,四目相对间,钟离笙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终是弯了唇角,轻柔一笑:“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跟我娘了,不管她怎么对我,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一个娘亲,我绝不会与她离心的,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己,好好养着,别操些闲心了,小爷明日再来看你。”

钟离笙说完,想要伸出手来摸一下施宣铃的脑袋,却到底只是握住了扇柄,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傻姑娘,我走了。”

他最后又深深望了一眼施宣铃,这才转身准备离去,却没想到,一直在夜风中沉默的越无咎竟陡然叫住了他:“喂,钟离笙,你眼睛如何了?”

少年挺直着背脊站在月下,清冽的声音里带着那么一丝别扭,却又分明隐含着关切之意。

毕竟鬼泣林中,他二人一起并肩作战,互不离弃,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场了。

钟离笙有些意外,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在风中转了转,斜睨向越无咎,终是懒洋洋地一笑:“瞎不了,能看清个八九成了,你呢?”

他握着扇柄指了指越无咎的脸颊,语带调侃:“你脸上这道伤疤好像也淡了不少,有个神医娘子守着你,看来你也毁不了容啊?”

那话里带着几分酸味,也带着几分故作的遗憾,却到底绕不过一份真切关怀。

两个少年虽在情场对立,却性情磊落,皆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之人,没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坏心思。

钟离笙又握着折扇指了指施宣铃,对越无咎道:“照顾好你家这位神医娘子吧,我今日原想将她留在青林苑里休养,她却偏说你还在家等她,她怕你担心,说什么也一定要回来,我拦不住她,她一心就想回来见你……”

听到钟离笙的话,越无咎一愣,似乎有些意想不到,他低头看了眼施宣铃,哪怕想装作不那么在乎,可唇角也仍是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连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钟离笙见越无咎这副模样,摇头一叹,似笑非笑:“越无咎,说来小爷这辈子还不曾羡慕过别人,可我当真眼红你,你这家伙……怎就如此好命呐。”

这番话他对越无咎说过不少遍,从前越无咎还以为他在嘲讽他,可如今,他或许能真正感受到他那股求而不得的……羡慕之情了。

紫衣在夜风中飞扬着,少年长长一叹,折扇一打,将所有落寞尽数掩下,转身而去,“走了!”

钟离笙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冷风之中,一只手还轻轻摸向了唇边,眼前雾气迷蒙,仍旧不能完全看清前方,可那点皎洁的月光却入了他满心。

他终是仰头而笑,一边摇着玄铁折扇,一边胡七八糟地长吟道:“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殷勤最是云州柳,三两凡人爱吃酒,世事多无趣,唯邀清风共此杯,使我不得开心颜……”

颠三倒四的诗句混杂在一起,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却偏偏自他口中吟出,并无多大违和之处,反而倍添几分独特的潇洒落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