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雪崖顶,他们没能成功逃脱,钟离羡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他把她带回云城,软禁在一处别院里,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她,整个人几近癫狂

“你如果再敢逃,我就杀了凤少容,杀了整座凤楼里的人,我会把他们统统杀光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我是做得出来的,阿宛,你是见过我杀人时的模样的,我反正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我为了你什么都干得出,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木雕在火盆里烧得劈啪作响,青烟缭绕间,渐渐一片焦黑,模糊了那张原本雕刻清晰,温润清雅的面目。

施宣铃听到这,心弦一动,耳边忽然回荡起钟离笙在石洞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偷听到了母亲与闻晏如的对话,那样冷冰冰的一句话,毫无母亲对孩儿的爱意,只带着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心都割得鲜血淋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想到石洞里,小鲨鱼那满眼泪光,痛彻心扉的模样,施宣铃一颗心就忍不住揪疼起来。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师父您才对少岛主……”

“不只是这个原因,总之……他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

施宣铃呼吸微颤,看着宛夫人决绝的神色,在心中替钟离笙感到不忍,她沉默了会儿后,倏然又轻声问道:“那后来呢?师父您还有去见过……凤前辈吗?”

“我去见过他,因为我想搞清楚一件事。”

那日寄雪崖顶上,她险些流产,凤少容不顾一切地冲破重围,奔至她身前,染血的衣裳被利刃划破,露出了他锁骨间的一处图腾

火凤展翅,涅槃重生,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处图腾。

她不可置信,却被钟离羡带走囚禁起来,无法找到凤少容问个究竟,直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钟离羡对她的看管没那么严了,她才趁机提出要求,她想去一趟凤楼,跟凤少容见上最后一面。

她答应钟离羡,她不会再逃跑了,此生会在岛上终老,毕竟她也的确……回不去了。

纵使明面上她再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可阿笙也毕竟是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是在这世间与她血浓于水的人,她舍不下他。

这个孩子终究将她牵绊住了,也就此断绝了她的后路,令她彻底沦为了罪人,此生再也离不开这座云洲岛了。

她去了一趟凤楼,从早上待到了黄昏,钟离羡就抱着孩子守在楼中,直到粲然的霞光透过窗棂,洒在孩子熟睡的脸庞上时,她才满脸是泪地走下楼来。

她终于弄清楚了心中的那个疑团,可她宁愿从来不曾知晓过真相,因为如此一来,她连在岛上唯一的一个朋友……都要失去了。

“师父,您在想什么?”

见宛夫人久久沉浸在往事之中,眸中有水雾升起,却始终一言未发时,施宣铃终于按捺不住,“您说后来见过凤前辈,是为了搞清楚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为何手札上一个字都没有记录下来?”

宛夫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火盆,关于在寄雪崖顶发现火凤图腾的那一段,她到底选择了隐瞒,没有告诉施宣铃,只是陷在前尘旧梦里,不管少女在身旁如何追问,她都没有开口。

直到铃铛声响,施宣铃凑近她,试探地问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跟凤前辈留下来的遗言……有关?”

【第104章 雨中相拥】

“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跟凤前辈留下来的遗言……有关?”

听到施宣铃这句话后,宛夫人神色微微一变,才终于转过头来,望向了眸光清亮的少女。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归洞本无心。人生若得如云水,铁树开花遍界春。”

施宣铃清灵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火光映照出她那双浅色动人的眼眸,她注视着宛夫人,神情认真无比,一字一句道:

“师父,凤前辈想对您说,让您不要再画地为牢,锁住自己了,此生您无错,他亦无错,您无需介怀他的身份,无论他究竟是谁,你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他只盼您能解开心结,放下执念,就像您当年在澜心小院时对他说过的那样,还将他视作……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何尝不知她活得有多么辛苦?可她不愿见他,也不愿看他写给她的任何东西。

他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说,却终究只能抱憾而去。

他多么希望,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她还是那个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骄傲明媚,熠熠生辉得如同天上明月的小姑娘。

她若能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放下一身沉重负担,无拘无束地活着,该有多么好啊?

他只盼她还能叫他一声“容木头”,就像那一年那一日,她跟他站在那片结颜花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一样

“容木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与你在这院中一同度过的这段日子,你始终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她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他们永远会是……最好的朋友。

可她食言了,沧海桑田,时光荏苒,一切终究物是人非,掩于那片花圃之下。

结颜花年复一年地盛开着,当初一同并肩赏花的人,却再也不能站在一起了。

灵牌之下,木雕最终在火盆中彻底燃尽,灰败一片,消散如烟。

而坐在火盆前的宛夫人,早已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为何凤殊行会说送一份大礼给她,因为凤少容的遗言于她而言,正是良药,他无一字苛责怪罪,反而温和如初,善解人意地为她思量,劝她放下执念,解开心结,不再自锁笼中,痛苦余生。

她一直不敢面对他的遗言,今日终于知晓了,泪流满面的同时,一颗心却也松快了许多。

原来他没有怪她那样绝情,怪她违背了当日的诺言,原来他还一直记得他们之间的情谊,记得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无错,她亦无错,自我折磨了十数年,是否真的该……放下执念了呢?

“师父,您跟凤前辈之间,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让您不要介怀他的身份,是凤楼主人这个身份吗?可明明您一开始就知道的呀,为何后来又忽然心有芥蒂了呢?您一直以来的执念又到底是什么?为何……”

“行了,我知道他的遗言了,其余的……都不必再问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前尘往事,譬如流水轻烟,再不复回,你也不用知道那么多,这是我与凤少容之间的事。”

宛夫人忽然幽幽开口,打断了施宣铃所有的疑问。

施宣铃微微一怔,抿了抿唇后,却也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的确是师父您跟凤前辈之间的事情,我不该过多追问,只需将凤前辈的遗言带来给您就行了,但我还有一事……”

说到这,施宣铃有些急切地凑近了宛夫人,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师父,您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的身边!”

“我阴差阳错住进了澜心小院,发现了那片结颜花,才会去凤楼一路追查的,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族人,想重回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