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虽不舞文弄墨，但打小练就的察言观色本事却是不低，见气氛不太对，他一改方才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些凝重道：

“怎么，竟然有人敢冒充我景兄和云兄传假消息？”

“现在看来，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阿景唇边一直带着的笑意稍稍被压下去了些，看起来但是增添了一丝严肃。

没想到自己真的是被人骗来的，蒙在鼓里的人愣了片刻，随即气极，“到底是谁……”

景年一边骂一边转身欲离开，余光里一个娇小身影让他瞬间噤了声，这才想起来除了自己，还来了其他人，有些丢脸地捂着眼睛，他试图逃避这尴尬的时刻。

但似乎才进门没多久的人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目光直直地朝乌扬那边看着，脸色还有些伤病未愈的苍白，眼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绯色渐渐扬至眼尾。

天界与凰族素来没有交情，他还不至于以为一位掌管四海不解风情的神官会和凰族帝姬有什么故事，那么最有可能的，或许就是乌扬身后的人。

姜忆方才苏醒没有多久，阿齐似是由于愧疚迟迟不敢靠近，只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跪着，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些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还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于是也就状似周围无人一般，倚在石凳旁垂眸凝神。

很久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想的这么入神，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周遭私语，也没注意到莫名消失的人何时去而复返，只是在无尽下落的黑暗里，听到了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

目光总是下意识的，他控制不住自己抬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将闯进来那道身影与熟悉的声音重合起来。

“……姜先生，你瘦了。”

她的泪水蓄在眼眶里，落下来无声无息，和本人一点也不像，姜忆如是想到，他轻轻颔首，“不知帝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

姜先生，姜忆……原来如此。

云意棠不想凑热闹，他这边还有事情没有解决，选了个偏静的角落，他眼神示意少年跟上。

“那个雪人……”云意棠欲言又止。

少年却大大方方，高了云意棠半个头的高大身躯将他整个笼罩住，明明压迫感十足，偏笑起来人畜无害，“道长好聪明，那个雪人就是阿景放出去把他们带来的。”

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干脆，云意棠一时间有些懵了，瓷白的肌肤在阴影里仍不显暗淡，茫然的表情出现在素来清冷的脸上，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近在咫尺的人躲在逆光处，眼神幽暗。

深处危险境地的绵羊恍然未觉，甚至信任地露出了脆弱纤细的脖颈，他微微抬头，少年的神色敛在浓重夜色中，却不妨碍他的询问。

“那你为何要隐瞒……”

“嘘”微凉的触感抵在唇上，云意棠依言闭嘴，高大的身影附在耳边，他甚至能闻到来自另一个人身上淡淡的冷香。

“道长若信得过阿景，陪阿景演一出戏可好……”

*

胸中有所思，云意棠心不在焉地走回庭院中间，此时这里冷冷清清，体现在方才的影影绰绰早已经所剩无几，迎面只有急得赶着去投胎般飞奔出来的乌扬。

他奇怪地四下扫了一眼，嘴里喃喃道：“不对啊，我就进去照顾了一下奉青时那小子，怎么一出来人都不见了？”

“神官大人，”云意棠有些好笑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有事情明天再做也不晚。”

忠告时间完毕，他有些困倦地越过乌扬走近堂屋，本来以为今晚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哪成想解决完事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

身后的乌扬不知想到什么，嘿嘿一笑便伸手搂住了云意棠肩膀，“小意棠，那你先给我讲讲，你们用浮图盘扭曲凰宿图里的时间时，都看到了什么？”

这可不只他一个人好奇，他敢肯定在场的就没有不好奇的，人对于自己能知道却没有知道的东西执念总是很深，更何况凰宿图明明一直都和小意棠他们所见所闻同步，但自从浮图盘一出现，那些顽皮的雾气又将整个图卷掩得严严实实。

乌扬抓耳挠腮，恨不得使劲摇晃眼前的人好让他赶紧说，但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刺在背，在越来越重的寒意压迫下有些迟疑地松开了云意棠。

没有注意到乌扬的小动作，随着他的话，云意棠的眼神渐渐变得渺远，像是跟着在重温回忆，在他一脸期待的神情下，云意棠收回目光，故作神秘道：“真想知道？”

“哎呀你别吊着我了，快说！”再不说就赶不上明天在其他人面前嘚瑟了。

“我看见了……”他像是在回忆，左手虚拢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下，而后一脸慎重的样子，说，“看见乌扬金榜题名时，一柄折扇迷倒万千京师女郎……”

“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能取笑人呢云意棠……是不是跟阿景学坏了？”

“……”

*

云意棠翻来覆去一整夜，好不容易数着时间熬到了天亮，他无一丝困倦地翻身下床，目标明确地直奔目的地。

他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要趁着现在有时间去找一个答案，看着紧闭的房门，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狠了狠心去敲门。

少年清明的状态顺着清亮的嗓音显露无遗，云意棠推开门，背对着他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泡茶，打开门的声音响起后却没有动静，他不由得回过头来。

云意棠静立在原地，碰上阿景询问的眼神，鬼使神差的，他盯着那人身上简简单单的玄色衣袍，嘴里上的闸像是突然失灵了，一些本不该流出来的话一泻千里。

“……阿景若是着赤色，必胜于着墨色。”

人各有志，每个人对颜色都有自己的一套选择理念，他一直恪守此道，但对阿景，他觉得黑色沉沉，看了不免心疼。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阿景半晌没有说话，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意识到自己或许强人所难了，云意棠呐呐着想说些什么来补救一番，幸而第三个人的出现使他而今尴尬的处境得以暂时缓解。

*

“二位公子请，我家主人在厅堂等候二位。”昨晚的事情让阿齐发自内心地敬佩这群一开始被她仇视的外来者，连带着对人也上心了不少。

甫一进门，云意棠发现不仅姜忆，其他的人也都在，还没来得及思考，手里便被姜忆塞了东西。

他低头看去，是一个颇有分量的雕花木匣，纹理流畅，上面的图案有如活物，虽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单就这个匣子价值就低不了。

“域主这是何意？”

对于云意棠谨慎的询问，姜忆友好地笑了笑，任由景年替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