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更该知道,琉璃厂那边,是专门做贡品的。”翠柳淡淡地说了,客人既然是专门来找茬的,怎么会被这样反问住,已经冷笑道:“你少糊我,打量我没见识呢,是,那边确实是专门做贡品的,但那边除了做贡品,有时候也会多烧了一炉子好拿出去卖,这件事,京城人人都晓得,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钱,赚他们自己的银子,既然是赚他们自己的银子,那这价钱,就透便宜地卖了。”
“这面镜子,你多少钱买的?”翠柳反问,伙计已经在一边道:“他们是经常来往的,所以只算了三个鹰洋一面小镜子。”
“三个鹰洋一面小镜子,合一两五钱银子,那你知道琉璃厂里的货,光拿出来就多少钱吗?”翠柳说着就指着那客人:“谁都晓得烧玻璃花销大,尽管赚钱,这东西,却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除了广东这地方,那些用玻璃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商大贾,平民百姓里面,别说有玻璃镜子,就算有面铜镜都不错了,更有只是打一盆水来照照自己照的什么样子的人。”
“就算再贵,也不是拿琉璃厂的货,来冒充外洋来的货的道理。”那客人继续说着,翠柳冷笑:“这镜子,若真是从琉璃厂来的,这个价钱,还算少了呢!夏大爷为什么要和人说,这纹样要改一个,为的是你们拿出去好卖,都晓得外洋人的货物精巧,但外洋人自己用的纹样却和我们中国用的纹样不一样,他们喜欢用那胖胖的光身子娃娃。你想想,这种东西,好拿到闺阁女儿面前吗?”
翠柳的话让客人们的脸色顿时红了,但他们既然是要找茬,那就要把找茬进行到底,于是他们高声道:“不管怎么说,这……”
“都和你说过,这纹样是夏大爷想的深远,才想着改了个纹样,你们日日在这买货,卖货,却只晓得照着别人给的货去卖,可想过要改个纹样,才更好卖吗?”翠柳反问,这一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顿时安静下来,伙计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对翠柳道:“江大爷,我已经着人去通知我们东家了,还有官府……”
“都回来!”翠柳这一句是伙计没有想到的,愣了下看着翠柳,翠柳已经沉声:“这件事,本是小事,怎么就要惊动你们东家,还有,官府那边,更不必惊动。”
不必惊动官府?伙计还在犹豫,那些客人反而急了,他们要的就是惊动了官府,从而要夏天青被这件事纠缠,这会儿翠柳说不惊动官府,岂不不能纠缠了?想着,有个客人就哎呀一声,想要装作晕倒。
翠柳眼明手快,飞快地扶了那个客人一把:“您可是有些头晕,就快些坐下,这店里人实在太多了,人一多,难免就有些喘不上来气。”
这,装晕倒失败,这客人就给另外的客人使眼色,既然如此,何不跑出去喊,于是这客人就要往外走,翠柳已经对伙计道:“赶紧把店门关上。”
关店门,这又是为了什么?伙计还在迟疑,小森刚好在店门旁边,就那么一拉,就把店门关了一半。翠柳挡在店门前,免得有人要偷偷溜出去,然后大喊。见翠柳站在门前,这些客人没招了,互相使眼色,翠柳已经笑着道:“列位还是先请各自坐下,快些去拿茶来,我晓得你们东家有上好的碧螺春。”
伙计这会儿明白翠柳的意思,答应着,飞快地去拿出了茶,翠柳给众人都端上一杯茶,这才道:“列位,我们先不说这货物是不是外洋来的,就想问一问,这些纹样改了之后,是不是更好卖了?”
要晓得商人逐利,赔本的生意不会干,果真他们几个脸色都变了,一瞧他们的脸色,翠柳就晓得,自己说中了,这些镜子,果真是改了纹样的更好卖。
“既然如此,为何不接受这样改了的纹样呢?”翠柳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错,还是这茶喝着顺口。
“这位爷,您是晓得的,我们做生意,不就是图个,图个有利可图?”犹豫了半天,有个客人还是开口了,翠柳瞧着他:“既然是有利可图,那这会儿这货好卖了,你们反而没有利了?”
翠柳的反问一时让他们不晓得怎么回答好,翠柳已经继续道:“都说和气生财,方才那样吵吵嚷嚷,传出去别人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凡事都可以商量,你们都说这货好卖,又偏生说这没有利了,岂不是奇怪的事情?”
翠柳的话让客人们笑了,客人已经道:“原先买这些小镜子回去,因为大家都晓得是洋玩意,所以肯出价钱高,原先四块鹰洋一个,能卖到五两,甚至六两银子。”
那还真是不便宜啊,接着另一个人就道:“这会儿,拿了这些回去,只能卖到四两银子,着实不够啊!”
懂了,翠柳突然拍着桌子笑出声,客人们都看着她,翠柳已经止住了笑,对他们道:“我瞧啊,各位都是走老了广州城的,竟然连账都不会算了。”
这话一出口,客人们都不答应了,还有人要站起身。
第八十一章
翠柳已经拿过算盘就在那算起来:“你们只晓得卖少了一两,甚至二两银子,却不知道,这一个小镜子,进价也少了五钱银子,里外里算起来,也不过就是少了五钱银子,自然我晓得你们,少了五钱银子,这心头就肉疼起来,可是你们再好好想想,原先只能卖五十个,纵然能卖到六两银子,一个赚四两银子,五十个就是两百两银子。这会儿呢,能卖一百个,一个赚二两五银子,是两百五十两,你们还说这钱赚少了,我瞧啊,是你们自己算错了帐。”
算错了帐?另一个客人立即不同意了:“这可不成,若照原先的价钱,我们能卖一百个,那就能赚四百两。”
“却又来。”翠柳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原先的价钱,能卖一百个吗?原先别人家买去,也是给女儿添妆,这后面的胖娃娃意头极好,这回也是胖娃娃,一样的意头很好。再说了,这胖娃娃还能给闺阁女儿看,这就更好了。”
“可是,可是……”还有人在那纠结,翠柳已经笑道:“再说句小的,若再像从前一样,卖五两甚至六两银子,卖一个赚的多了,可是这镜子贵了,家里人若是失手打碎,也是引起一场纷争。而这镜子便宜了,家里人若失手打碎了,说不定还能重新再买一面小镜子。里外里算起来,哪边更合算。”
“自然是这边更合算。”已经有个客人呆呆地说了,他旁边的人就拉扯了他一下,翠柳已经瞧见这拉扯的动作,对货栈的伙计道:“这忙了一上午,只怕都饿了,你去旁边酒楼,要他们送份上好的席面来,我们就到里面喝一杯,再细细地说说这做生意的事情。”
“这,这……”还有客人有些不愿意,货栈的伙计松了口气,早就跟着上来,把他们这些人都给撮哄到里面去。翠柳等他们坐定,就给伙计使了眼色,伙计明白,高声道:“列位想吃些什么,我们旁边的酒楼,南北菜肴都会做的,这南边的竹升面,虾饺,北边的葱烧海参,八宝鸭子,还有连烧鸭都有。”
“八宝鸭子!”有个客人不自觉地说出口,伙计已经高声:“八宝鸭子一份,还有什么?”
这一人开了口,剩下的人也就不好再矫情了,各人都点了些菜肴,不外是些家常菜,伙计麻溜地应着,就去安排了。翠柳已经给他们都倒了茶,笑着道:“这里面局促,比不得外面宽敞。”
“这说了半天,还没请教您到底是谁?”这时候一个客人总算醒悟过来了,翠柳端起茶杯:“鄙姓江,是跟着夏大爷一起,学些手艺的。”
“原来你就是江大爷。”有人已经说出来,翠柳瞧着他:“怎么,我的名字,外面人也晓得?”
“不,不是,就是……”这人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怎么说了,伙计已经带着酒楼伙计,端着酒菜过来,除了那些点了的菜,还有一大坛子惠泉酒。
“今儿运气好,过去正好他们来了一车惠泉酒,说这惠泉酒啊,特别好,难得,我就提了一坛过来。”伙计说着就把酒碗端过来,一一满上,酒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屋子。
有客人已经赞道:“好香。”
“毕竟是二泉酒,来来,这几样下酒菜,是旁边酒楼的拿手好菜。”伙计先敬了一轮,翠柳也剥着花生,却不是自己下酒,而是放在桌上,对众人笑盈盈地道:“都说不打不成交,我们这啊,也算相识了。”
“江大爷说的是,哎呀,也只有江大爷这样的人,才和夏大爷说笑风生,我们这些人,想和夏大爷说话都不能够。”有客人喝了这二泉酒,有些上头,指着伙计就笑了,这伙计已经笑着道:“我们东家,素来是个和气的。”
“和气的?为什么偏偏惹上了陈家。”有客人已经说出这句话,翠柳在旁不动声色,却明白这件事果真还是陈家在背后捣鬼,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怪夏天青要如此费尽心机,不过翠柳也没露出来,只是笑了笑。
那说话的人已经被人塞了一碗酒:“好好地喝你的酒去,胡说什么。”
说完这人就笑着对翠柳道:“我这个兄弟,爱乱说话。”
“还没请教尊姓?”翠柳见这人似乎是这几个人中为首的,含笑问了。
“免贵,姓李,说起来这几个,都是我们堂房兄弟,我们这几个人,结伴做生意,从小生意渐渐做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千把银子本钱,还要养家中妻儿,所以江大爷,别说这少赚了五钱银子,就算少赚了一厘银子,我们都心疼啊!”
这也算是这李大郎对自己弟兄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个说明,自然,更是闹事不成,担心夏天青报复,预先哭个惨,示个弱。
果真另一个人就道:“我们弟兄六个,拿了这千把银子本钱,一年也就能赚个五六百两银子,分一分,也就够养家。”
说完这人就把一碗酒直接往口中倒:“我们这些小生意人过的,还不如这些货栈里的伙计。”
“还说呢,我们还好,求了能在这货栈买些货物,若是那不能在货栈买货物的,非要从行会里面买货物,那就要先提出一成的抽水,这也抽水,那也抽水,再加上税钱,我们一年也就白白辛苦。”
看来这些小生意人对行会也是怨声载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听了陈家的话,前来闹事?翠柳心中想着,面色却不动,又给他们倒了碗酒:“说起来,这行会,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这些年越发霸道了,却也不能不靠着他们。”李大郎也说出心中实话。翠柳嗯了一声:“若是有人能改一改这行会的行事,你们觉得如何。”
改一改这行会的行事?这,这……李大郎等人实话说还是老实,听到翠柳这话就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个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行会都这么些年了,怎么才能改?”
“就是,怎么改?”翠柳听着他们说话,瞧着他们兄弟:“你们想不想发财?”
谁不想发财,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翠柳含笑:“那若你们这会儿去行会,说出你们不愿行会如此霸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