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天青呢?翠柳觉得答案都快呼之欲出了,但还是沉默,等着夏天青说话,夏天青自嘲一笑:“我呢,就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不过是掌握住行会,从而让行会像原先一样。”
“你们三人既然都商量妥当了,为什么还要?”翠柳迟疑了会儿这才开口问,老苏轻叹一声:“是啊,我们三人都已经商量妥当了,可是我们三个人,所缺的是个契机。”
于是,翠柳就成为了这一个契机,新来广州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翠柳原原本本地想清楚,冷笑道:“夏大爷真是足智多谋,可是你可想过,我因为你们说过的这些话,在心中想了许多日子,甚至还夜夜不得安眠!”
“知道,当然知道!”夏天青一口应下,接着他看着翠柳:“但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要做生意,要求财,那必定是要付出的。翠能,是,我们三个人这样对你,似乎说出去你会有些难受,但你也要仔细想想,我们三个人,所图谋者甚大,若是随便轻易相信别人,我倒罢了,竹叶和老苏,定然不会活到现在。”
定然不会活到现在,翠柳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老苏久久不语。老苏也笑了:“是啊,江兄弟,你家虽然败落,但那些人没有想过要你的命,但是我,我十三岁那年,离开这里,一路上提心吊胆,担心别人要我的命。”
从小生长在富贵从中的十三岁少年,离开家乡,面对的是追杀,面对的,是怎么养活自己。翠柳不由轻叹一声:“不,我知道,我……”
翠柳仿佛回到了初次遇到夏天青的那一天,那些劫匪说的话,什么都不要,只是要自己的命。但朱掌柜他们,是一次没有击中,后面也就偃旗息鼓,而老苏,谁知道他遇到的是多少次的追杀。
“家父第一次和老苏重逢,就是在一个小巷中!”夏天青回忆过往。眼中带有感慨,那时候,是夏老爷认出了老苏,但老苏却拒绝被认出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所有的人都伤害他,他不愿意再被伤害。
“那,为什么?”翠柳的疑问是一个多过一个,夏天青笑了:“做生意,虚虚实实,这和人交往也是一样的,家父虽然认出了他,但也不可能为他出头。”
夏老爷是生意人,生意人想的,总要更多些,老苏也笑了:“是啊,我并没有责怪夏叔叔的意思,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个好人了,后来,我又认识了竹叶,竹叶是个,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女子。她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就能创出,别人创不出的事业来!”
这是翠柳第二次从老苏口中听到,若竹叶是个男子该有多好,但这一次,翠柳摇头反驳:“不,竹叶姑娘,幸亏是个女子,若她不是个女子,许多事情,也就不会有那么顺利。苏大叔,你一直以来,是既看不上竹叶姑娘,又佩服竹叶姑娘吧?”
“我哪里敢看不上竹叶姑娘。”老苏刚否认了一句,就笑了:“是,江兄弟,你说的对,我对竹叶姑娘,总是有些,总是有些,”别样情怀,但碍于世人的眼,就不敢迈出去,似乎迈出去了,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竹叶姑娘比你们强,强的多!”翠柳说完又笑了:“因着竹叶姑娘,这件事,我不怪你们,夏大爷,以后要做什么,您就说吧。”
这?夏天青没想到翠柳这样急转直下,脑中想好的要如何说服翠柳的那些话,全都被堵在那里,还是翠柳又催促了一遍,夏天青才开口道:“我想做的,就是要真正入主行会,只是这入主行会,监督大人那边,我已经说服了,关上的官员们,我平常也打过交道,甚至洋商,不管是西洋的还是东洋的,我都不担心。唯独只有,只有……”
“只有这些客商们,夏大爷,你还是在想,要怎么说服他们。”翠柳缓缓地说,夏天青点头:“是,翠能,我所想的,就是这件事,毕竟洋商们纵然有些不满,他们都是外国人,说不上什么话的,但是这些客商们,能来这边做生意的,都是有本事的,而有些,还是拿了别人家的本钱来做生意。”
翠柳原先也听说过,晓得有些官员,会拿出本钱交给商人们,按年取利,这些商人们拿了官员的本钱,也就有了依仗。而夏天青所难以说服的,必定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大商人。翠柳皱眉:“这么说,你要说服的是哪几位?”
“一个,是陈家的姻亲,姓苏!”老苏这一句姓苏说出来,翠柳的眉皱了下:“姓苏,苏大叔,这姓苏的,是不是和您,也有一点什么瓜葛?”
“是,就是家母的弟弟,算起来,我和老陈,也是姻亲。”现在老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翠柳更觉惊讶:“这,这,算是您的舅舅,为什么?”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总之呢,是家外祖当年没有儿子,先抱养族内一个嗣子,后来又纳妾,生了这个舅舅的缘故。”老苏就只讲了这么几句,翠柳就明白了,这人家后宅不安宁,多是因为纳妾生子,为了家产,吵闹纷纷,更何况还先抱养了一个嗣子,老苏的母亲想来是长姐,对这位父亲老年生了的幼子,颇有微词的缘故。
“那,那位抱养来的嗣子呢?”翠柳忍不住好奇继续问,老苏长叹一声:“死了,死在三十年前,全家死在一场大火之中,那场大火,烧光了大舅舅一家,也让小舅舅,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主,从此后,风生水起,你可曾见过苏家货栈,就是他家的。”
那家货栈,翠柳也曾见过,看起来比夏天青的货栈还要大一些,不过和夏天青的货栈不一样,这家货栈大多是卖外洋来的货物,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
一场大火,烧光了老苏的大舅舅,从此之后,小舅舅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主,也就是说,虽然苏老太爷有了自己的亲生子,但因为嗣子在家中时间长,最后是把家产交给嗣子了。而这样的处置,就会引起亲生子的不满,若再有人从中挑唆,事情就会变的乱七八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翠柳不由长叹了一声,老苏的声音变的深沉:“那是我的大舅舅,他从小就很疼爱我,我的舅母,也是很贤惠的女子,生了三子二女,人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好夫妻,可是全家都烧光了,也没人愿意为他们伸冤。我无能,连自己的本姓都复不了,也不能对抗苏家宗族,但我也不愿意去见小舅舅。”
这些事情,都交错在一起,格外地错综复杂。听话本的时候,听戏的时候,都是快意恩仇,一刀两断,但实际经历才晓得,那些快意恩仇,一刀两断,不过是别人的想象罢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而人,要慢慢地去面对。
“所以,我要去和苏家打交道,说服他们,支持夏大爷?”翠柳反问,夏天青也点头:“是,就是这个,还有另一件事,就是竹叶,竹叶的牙行,说起来半官半私,其实呢,也是私的,总是风雨飘摇,而竹叶也对行会内部的事情,多有不满,想借此,让竹叶的牙行进入到行会之中,并且,改掉行会的那些规矩。”
果真是所图甚大,翠柳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三人手中,现有的股,是多少?”
“我们三人加起来,现有的股,不到三成。”夏天青的回答没有出乎翠柳的意料,翠柳算了算:“那还有七成的股在外面,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用这么少的股,去入主行会?”
“因为别的股,都是零散的!”老苏的话让翠柳又算了算,股很零散,也就不能聚齐人心,说来说去,夏天青他们三人所有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翠柳仔细算过,不由长叹一声:“我以为是我聪明伶俐,算计了夏大爷你,谁知道却是被你们算计,从一开始你们就想拉我进来,但又要试一试我,夏大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样的,让人难以预料。”
夏天青和老苏都笑了,接着老苏就道:“并不只你,其实我们还有好几个人。”
第六十七章
“但只有你一个人,通过我们全部的考验。特别是竹叶,她对你赞不绝口,说从没见过一个男子,会这样想一个女人。”夏天青接口,原来竹叶在其中所起的力量很大,翠柳站起身看着夏天青:“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从现在起,我们要去做什么?”
“做生意,学东西。翠能,你胆大心细,况且又经过昨日的那场戏,合广州人都该知道你了,那这会儿,你就最适合出去,出去继续做生意。”夏天青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翠柳却懂了,她对夏天青点头:“是,我啊,这会儿也该出去,寻一寻货物了。”
翠柳说完就走出去,老苏瞧着翠柳的背影,对夏天青笑着道:“真是难得!”
“是啊,希望他,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夏天青说完就道:“其实,对你的小舅舅,你还是想要报仇吧?”
这种手足争执,最后变成人伦悲剧的事情,夏天青虽然见得不多,还是听说过的,老苏的神色变了:“是啊,大舅舅,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可是我更知道,外祖去世时候,淳淳叮嘱的,是苏家要兴旺发达,因了这一句,苏家宗族内的人,都是明知道那场火莫名其妙,却没有追究点火的人,只是打死了两个下人就完了。我若真要出来,以外甥的名义为大舅舅伸冤,那些家族里的人,第一个就要把我打死了。”
所以只能让苏家的生意,依附于行会,依附于夏天青甚至老苏,才能让苏家的人,俯首帖耳,愿意为大舅舅伸冤,甚至把小舅舅逐出族谱。不,为了外祖的名声,小舅舅不会被逐出族谱的,但只要能做到,让小舅舅自尽,再给大舅舅过继一个孩子,保他有人祭祀,也就够了。老苏想着,又长叹了一声。
夏天青不由想起自己家中的事情,也不由更着叹息:“是啊,在外面做生意,总是好的,免得在家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说起来,我挺羡慕小江兄弟的,也只有那样被家人疼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脾性,才能把事情都想的那么好。”
老苏笑了:“那你觉得,经过多年之后,他会不忘记本心吗?”
“我不敢担保,但在现在,他明显不会忘记本心,而且,他会做的很好!”翠柳并不知道夏天青和老苏又在背后议论自己,她已经走到苏家货栈,这货栈翠柳曾经路过过很多次,但翠柳一次都没进去过,一是因为袋中没有银子,二来呢,还是因为翠柳不晓得,除了小玻璃镜子这些洋货,还能买些什么东西。
“小森,你在这街上看了好几天,你也该看出来一些了,这要进去,要买些什么?”翠柳带着小森走进货栈,轻声问小森,小森被问住了:“东家,您问我这个,我也不晓得啊!”
“你啊,到这会儿了,还什么都没学到。”翠柳用扇子敲了下小森,小森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有东家您吗?”
这小森,别的不成,嘴巴倒学的挺利索的,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做生意,嘴巴利索也是需要的。
伙计已经上前迎接:“这位爷,您想看点什么?”
“听说你们这里,各种外洋来的货物最多,我啊,就想挑一些外洋来的货物,好拿回家去卖。”翠柳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一副和人家做生意的样子来。伙计已经点头:“这些货物,最好卖的就是小玻璃镜子,这玻璃镜子啊,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有成套的。”
说着这伙计就拿出一个匣子来,翠柳见那匣子镶金嵌宝的,不由奇了:“这谁家的镜子,要用这样的匣子来装?”
“这位爷您就不知道了,这匣子啊,就是个减妆,不过不是我们这的减妆,是西洋来的,他们那些地方,这匣子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那得是什么爵爷啊,国王啊!”伙计说着就打开了这匣子,这匣子果真很精致,里面用绒布衬底,匣子上面还镶着一块小钟,在那滴滴答答地走着,至于里面的梳妆用具,也是分门别类,翠柳见这里面的镜子十分小巧,拿起来看了看就道:“这东西必定很贵,想来不是什么普通人能用得起。”
“这位爷您说对了,这一个匣子,足足要几千两银子呢。”伙计也任由翠柳看着匣子里面的东西,笑嘻嘻说了这句,翠柳听的一愣:“什么,这点东西,就值几千两!”
“这东西还难寻的很,我们东家,也是花了不少时候,才寻到了两三个,一个呢,给家里的大小姐拿去做了嫁妆,另一个,就放在这里。”这话一说出来,翠柳明白了,这匣子就是放在这货栈里,彰显实力用的,显示,所有别的货栈都没我这里的货好,自然也有给翠柳一个下马威的意思,翠柳明白过来,把匣子轻轻一扣:“贵货栈在这广州城内,也是出了名的,不然我也不会专门寻来,只想问问……”
翠柳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走进来,瞧见男子,伙计急忙叫了声东家,翠柳晓得这必定就是苏老爷了,也就是老苏的舅舅,看来他们甥舅之间,年龄差距并不大,而这苏老爷也见到了翠柳,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上前道:“这位可是江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