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不思归 叶冰裳澹台烬 3794 字 4个月前

萧凛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将叶冰裳送回静思堂,他在马车上看着她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暖黄色的宫灯照在她身上,很好看,金灿灿的,她却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着他,眼中泪光盈盈。他那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自大地以为,这不过是一段稀疏平常的路,只要他想来,随时都能把她接走,可他现在突然懂了,她早在那时就已经与自己做了诀别。

他将皇位传予了眼前的青年,而后在暮色中垂下眸子,手中松了力道,手上的一副镯子“啪嗒”两声,双双落地。这双镯子,是她瞧不上的东西。

“对不起裳儿......萧凛此生等不到你了。”他的低语也轻轻地消散在冷风中,无人听清。随着眼中一颗泪珠的掉落,他强撑了十三天,终于咽气而亡。

小公子捡起那副在冬夜中熠熠生辉的镯子,不知是为何人打造,又为何没有送到她手中。

他不知道的是,漠河一别,陛下再未见过他的发妻。

往生【叶冰裳?萧凛】

在不平凡的日子里激情写文,短篇,可能会与大家心里的角色形象有出入。

天穹压弯了天际,满天的黑云,一层又一层堆叠后闪现着一道道细小的紫色光电。天暗沉沉地顶在每个人的头上,把人逼迫地喘不过气。

而这个冬天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到人间。

外面已是大雪夜,冷然然的一轮圆月竟能躲避厚实的云层,升至中天。入冬后,府中下人早歇,整条廊道上只有两道整齐间隔排列的油纸灯笼还挂在疲累的灯绳上,被割人的风吹得摇摇晃晃,轻悄悄地亮着微弱的光芒。

小慧迈着轻细的步伐来到住处。房中的炭盆内发出滋滋的火烤声响,在寂静的冬天里不时地噼啪一声,但也只是极细小的声音罢了。桌案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把案前女子的身影笼罩在一朵橙黄色的光中,影子投射在檀木制成的格扇纱窗上,暖融融的一团。

“这天寒得紧,姑娘莫着凉了。”

叶冰裳将整个身体裹进方才在炭火盆旁烤了许久的狐裘披风内,暖融融的很是舒服,她轻缓地闭了闭酸涩的眼眸,正抬手要把眼前的书合上,便听见门边收伞的沙沙声响,雪从伞身滑落,砸在地上,无声无息,就像她咽气死去的那天,连双目都来不及叫它闭上,就死了,无人知晓,极轻极轻……

身后这句轻细的呢喃,由远及近,将她唤回了人间。见小慧要伸手去把半掩的窗户关上时,她轻声道:“别……开着吧,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这世间的风了。”

澹台烬的地牢是封闭的,阴暗的,黏腻的,哪怕是这样凌冽干爽的风,她也许久未曾感受过。风轻轻地吹动她的额发,她觉得这样很是舒适,便起身往塌上去,斜倚着,唇边浮现一点虚浮的笑意。

小慧不知怎么的,今晚的姑娘好似比往日更为脆弱,烛火映照在她半面脸颊上,细看却无一丝生人的血色,就像是朝中祭祀时,被放在神龛中的仙人,遥遥看去就好似一缕清孤的身影,转眼就会被风吹散。见她已是闭上了双眸,小慧便听姑娘的,只把窗子开了一个细小的窗缝,这样夜里的风反倒漏得更急了些,她无心顾暇便上前去替姑娘盖好被子,一段漏在被外的雪腕也被她轻轻地藏进被里。

她小声叮嘱说:“姑娘好生睡着,明日是六殿下的乔迁宴。”看着床榻上的姑娘,漆黑长睫上像被雪水打湿了一般,是眼里泅出了泪水么?可见她睡得十分安详,大抵是看书看得倦了,也不知是否听见了这句叮嘱。

其实她并未真的入睡,而是想起了诸多前尘往事,尤其是再从旁人那里听到六殿下这三个字,有关他的事在周国皇宫中是被禁止的,澹台烬不让别人说道,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叶夕雾。

自萧凛死后,艰难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长,仿佛隔了上百年之久,以至于她死前都没有再想起这个死在战场上的男人。

她死后在黄泉下游荡了几日,往生桥前有一位白发苍苍,身影佝偻的老婆婆,眼里浮着淡淡血色,他们说这位婆婆孤身一人,脾气不大好,因为年轻时被意中人抛弃过,终身未嫁。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盯了叶冰裳一会儿,便发现眼前这位姑娘的手脚在生前皆离身而去,她“啧”了一声,埋怨说,这人间的世道就连个姑娘也不放过了。

她舀了一勺水,递到叶冰裳跟前,口中喃喃道:“像你这样来的,不多。喝下这水之前,有什么想问的?”

叶冰裳细想了一会,只道这人间似乎已无牵挂之人,更无人会牵挂她。于是婆婆又递了一页纸给她,告诉她上面是她生前的记载还有……死因,可她并未细看,这一纸荒唐言,是她的一生。

有人过了往生桥,嘴里说着今日天降大雪,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向跟前的婆婆轻声道:“有一位故人,在我之前走的,我可否看看?”她指的是手上的那张生平记载。那婆婆本不愿搭理,却见她孤身飘零,实是可怜,叹气道:“何人?”

“夏国六皇子,萧凛。”她轻声说出这个名字,对她而言竟有些陌生。那婆婆似是有些诧异:“萧凛是你何人?”

“是我…夫婿。”她脸色微红,不知这样说是否妥当。

婆婆站起身拄着一把拐杖,腰板怎么也直不起来,便在口中抱怨道:“老太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站起来哩。”婆婆从故纸堆中埋头找了许久,终于翻出了皱巴巴的一页,转过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她身前,递给了她。叶冰裳从她手中接过这张纸,细细看了起来,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在她脑中慢慢有了画面感,直到最后一句:

“萧凛,死于景和元年,死因:碧血丹。”

她愕然怔愣在原地。

待她再次睁眼,便是这人间的大雪夜。

小慧吹灭了烛火,茫茫如永夜的黑暗里,她躺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萧凛为何不死于战场。

乔迁宴上,本该精心打扮的她,只是倦倦而行,临走前小慧用了一些女子家的水粉替她盖住眼下淡淡铁青。

她不知为何要来,或许,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踏进宣王府那一刻,脚下犹似被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这样沉重。今日乔迁,一个年纪尚小的下仆抱着一个青瓷瓶跑得跌跌撞撞,青石板路因有些许残雪而比往日更容易打滑,这下仆险些跌倒打碎了价值连城的青瓷瓶,小慧上前扶住了他,问他要往哪去,小仆唯唯称谢,道:“往清香阁去,小人前日刚到这王府挂职,对此地还不甚熟悉。”

叶冰裳没多想,便道:“往这条廊道走到头,有个拱门,过了石桥进去便是。”她声音似一缕青烟,愈发清冷淡然,小仆天真地点点头,飞一般地跑去了。

小慧些许诧异地看着自家小姐,有一瞬的愣神,但随即便被怒气冲天的叶夕雾所打断。少女着红衣,小脸瘦削,眼睛圆圆的,如幼猫般显出些许湿润的光泽,额上花钿华丽,嘴里却恶狠狠地对叶冰裳吐出杀人的话来,“别觊觎萧凛,你不配。”

叶冰裳束手于原地,专注地看着眼前少女,心道,原来再活一遍,我对三妹妹还是这般惧怕么?她默着,本能性地扯出了一个讨好般的微笑,柔声说:“萧……”尘封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她哽了几秒,眼眶有些湿润,硬生生咽下了那个到嘴边的名字,而后压低声音说,“六殿下身份尊贵,又岂是冰裳敢妄想之人。”

自他死后,世间无人在意叶冰裳。可她明白,他不曾爱过自己,最可恨之处,是她明知道他不爱她,却忍不住在最委屈最艰难之时想起他,她总是会想,“如果萧凛还在……”“如果萧凛还在,他不会这样对我。”

被绑在城门上的那一刻,她或许是真的很害怕澹台烬不选她,害怕极了,于是这样的想法便如潮水般向她汹涌而来…如果萧凛还在,她便不怕会沦为那个不被选择的人。

少女听到长姐的话,秀眉轻扬,嘴角似有嘲讽,哼地一声走远去了。叶冰裳不知她为何突然发作,只道逃过一劫便好,小慧却回过神来,陷入了方才的惊诧中,“姑娘来过这王府么?怎会这般熟悉?”

叶冰裳愕然于原地,从未想过,整整数十年光阴,她竟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宣王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原来她,从未忘记过萧凛啊…

夜幕星河升了上来,叶冰裳终于在宴会上见到了这位故人是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萧凛,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是她心里的样子。

她含蓄而柔淡的眼眸中晕着一缕泪光,朦胧中才恍然发现萧凛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眼前,对上她的目光时竟还有些许无措,她才意识到众目睽睽之下,她失礼了。

便连忙起身,垂首见礼。

眼角蓄不住的泪水,“啪嗒”一声,重重地打在桌面上,她听见了,一瞬间的心虚涌上心头在他死去的那年,她被送给了澹台烬。微微垂下的脑袋似有千斤重,她感到在他面前始终抬不起来头来。

她不知,这道泪水,就仿佛一道烙印,也烫进了萧凛的心里。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像跟叶冰裳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宾客众多,萧凛似乎也觉得不妥,还了礼,正了身形,轻着嗓子说了一句:“你能来,我很高兴。”而后便将手里的披风递给了小慧,边请她坐下,边低声言着:“天寒,你重病一场,尚未痊愈,且将这披风披上,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她依言拢了拢披风,在暖融的烛光下,他只能依稀看清她半面清瘦的颊,这一整晚,她始终低着头,并未再看他一眼…

那天夜里回去之时,叶冰裳路过侧门旁的一株老梅花树,她记忆里这株老梅树长在将军府上,宣王府上是没有的,在她去周国的这些年,曾惦记过这棵树,可来人只说这棵老树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整株枯死在雪地里,红梅花也不再开放。

而此刻眼前,红梅点缀于曲折梅枝处,迎着风雪傲然开放,室外大雪纷飞,雪花堆积,压弯了它的枝芽。叶冰裳心中不忍它被雪堆压坏,便伸手拂去了枝头的雪,这才看到,枝头的花落了一地。

她轻轻蹲下身,小慧替她撑着伞,雪花顺着寒风飘荡在她洁白的脖颈上,每落下一叶雪花,她都要颤上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