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闻言抬起双眸,眼底亮了亮,“你要立三妹妹为后?”
天边残阳如血,玄衣青年与她对视片刻,背过身去,“立你为后”,他淡淡地说。
真是疯了。叶冰裳甩开他的手,径直下了楼。刚刚那副夕阳下并肩而立的图景全数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萧凛不信她假死后竟会与澹台烬在一起,可现实又一次把他打回了原形,周身遍寒,她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动人心魄,欣喜和寒冷同时在他身体里展开殊死搏斗......
回去的路上,叶冰裳支开凌儿,自己一个人去找关押黎苏苏的地牢,越走越冷,前面的澹台烬是一条死路,后面的萧凛也是一条死路,她竟然生生地把路走死了...夜幕已然悄悄爬上天空,空中挂着寂寥的几颗星星,她抬头看了一眼星辰,身体随着酸软的双腿往下坠地,身后一人一把扶住了她。
“姑娘没事吗?”廿白羽担忧道,小心翼翼地将叶冰裳扶起,她清冷的面容较之以往,多了一点倔强,廿白羽忽然觉得,她也是可怜人。
漂泊无依,无以为生。
澹台烬强暴叶冰裳的那晚,勾玉偷偷从玉镯跑出,附在叶冰裳的玉佩里,这枚玉佩隐隐散发了灵气,她警觉道:“叶冰裳,他能帮你。”
叶冰裳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寒凉又破碎,将春日的暖风都染上了一层寒意,廿白羽不忍道:“姑娘别笑了,笑了比哭了还不好看。”
“廿将军可知冰裳的三妹妹关押在何处?”
闻言,廿白羽面露难色,劝诫道:“姑娘还是不要管她的事了。”
叶冰裳摇头,“廿将军,帮帮我。”眼中的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他内心挣扎片刻,轻轻叹了一声气,极其细微,终不忍,还是带她去了地牢。还未进去,廿白羽便脱下外裳披在叶冰裳的身上,“地牢阴冷,姑娘别着凉了。”叶冰裳冲他微微一笑,“多谢。”
勾玉观察了廿白羽一会,突然道:“他耳朵红了。”好好的一段路,被勾玉这么一说,好似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地牢里饲养的一窝蛇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以为是仆人又来给它们送餐食了,贪婪的动物本能让刚刚饱餐一顿的它们又蠕动起来,到处游走,发出用餐时的“嘶嘶”声。
叶冰裳闻声脚步一顿,脸被吓得惨白,“蛇吗?”她问廿白羽。
勾玉和廿白羽几乎同时回答:“是。”见她身体微微颤抖,廿白羽安慰道:“放心,它们被关着,爬不出来。”
阴冷潮湿的地牢,断残腐烂的肉身,嗜血冰冷的小蛇,又从记忆里窜了出来,在个个不眠的夜晚折磨着她脆弱的身体,人何以残忍如斯?她自问人不犯她,她绝不犯人,人若犯她,她还要忍让三分。
她明明是个好人,为上京愁苦百姓送过银钱,替孩子们办过书院,她礼让下人,刻苦努力,救助小动物,没有半分瞧不起曾经是质子的澹台烬...可为什么世间所有的不幸都是她的?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澹台烬...为什么他要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泪眼婆娑,阴暗的地牢里只有尽头竖着一束火把,火光混着一层薄薄的泪花,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一闭眼,豆大的泪便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滴在石面地上,边走边流,边流边走,廿白羽起初以为是地牢的凝水沿着石柱边缘滴下,可是细听,却是一人无声的哭泣。
他看着叶冰裳瘦弱的双肩,渐渐前驱,头埋得很低...她这副恐惧的模样,滚烫的泪滴,在他心里烫出一个大洞。
悄悄地,他放慢了脚步,于她身后抬起双手护在叶冰裳的两耳上,温热宽厚的手掌为她隔绝了小蛇的嘶鸣声。
这段地牢路仿佛因为他的温度变得不再那么漫长。
若今晚的事被澹台烬知道了,廿白羽想,他真的会悄无声息地被做成人皮灯。
澹台烬赐了黎苏苏一床衾被,她此刻双手、双脚连着冰凉的铁链,被子将她围得如同一个巨型蚕蛹,只露出半个头。廿白羽送叶冰裳至关押黎苏苏的地牢石室,便不进去,站在门口等她。
“三妹妹...”,“小主人!你怎能么样?”
黎苏苏心中一惊,这是叶冰裳的声音?她一骨碌坐起身,怔怔地望着一身绫罗绸缎,端庄娴雅的叶冰裳,再看看自己手脸皆是脏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禁委屈,她一个神女,到了人间竟过的不如一个凡人。
勾玉见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又道:“小主人,我是勾玉啊!你听到了吗?”
黎苏苏依旧没有回她的话...她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追附在叶冰裳这里,那小主人自然是听不到了,一时间失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冰裳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蹲下,给她递了一面手帕,黎苏苏不信她这么好心,狐疑地看着她,并不伸手去接。叶冰裳知她心中所想,便抬手去为她擦拭洁面,“三妹妹,我们做一笔交易。”
她知道此刻在自己眼前的不是那个蠢钝入猪,如假包换的三妹妹,而是拥有神力的神女黎苏苏,但她并不挑明此话,依旧喊她三妹妹。
“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杀了澹台烬,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叶冰裳附在黎苏苏耳边,轻声说,如兰气息轻飘飘地喷在黎苏苏耳边,酥酥麻麻的,连绒毛都不禁直竖了起来。
若非叶冰裳在浮生般若的所作所为,让她不喜,便连她也要承认,叶冰裳确实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黎苏苏闭了闭眼,压下这些胡乱的念头,冷冷道:“想杀他还不容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是。”
“看来三妹妹没想与我好好谈了。”叶冰裳将脏污的白手帕收回自己宽大的袍袖里,对黎苏苏道:“那三妹妹便老死在这里好了,日复一日,暗无天日。”
她对着这张叶夕雾的脸,此刻竟有几分想笑,心里莫名充斥着一股报仇的快感。
勾玉听了这话,骂道:“叶冰裳,你落井下石,真是小.......”还未等她一句话骂完,安静的黎苏苏突然开了口:“你杀不了他,除非你有本事拿走他体内的邪骨。”
这本是她自己的任务,但如今她对此束手无策,有人愿意替她奔走送死,不如与了她这笔交易,黎苏苏心中暗暗想,反正自己也不亏,叶冰裳不自量力,她又何必拦着?
“邪骨?......怎么取?”叶冰裳问她,神情过于冷静了。
“九枚灭魂顶,钉入......不对。”黎苏苏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探究疑虑的神情,“我说一个凡人有邪骨,你不惊讶吗?据我所知,大姐姐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未曾入过仙门,听闻此事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很冷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口气哽在心口,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叶冰裳脑中飞速闪过一种种合理的答案,却都不好...最终,她冷静地说:“勾玉在我这里。”多余的话她不再讲,就看黎苏苏会怎样理解了,果然,她看着神女渐渐陷入了沉默。
她从衣襟中掏出一枚玉佩,被黎苏苏抢了过去,戴在脖颈的红线拽了她一下,有些疼,她蹙眉看着黎苏苏,不禁想到两个字:“野蛮”,毫无修养,与同样粗鄙的澹台烬说不出的相配。
黎苏苏也意识到勾玉如今不在她身上,自己是无法同它说话的,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勾玉的存在,澹台烬将镯子拿走也定然想不到,勾玉的器灵会跑出来,附在叶冰裳的玉佩上,看着这枚普通的玉佩却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黎苏苏败下阵来,惨然道:“九枚灭魂顶,钉入他心脏,取出邪骨。”
“怎么拿到灭魂钉?”
“让他动真情,他的泪会化作灭魂钉。”
“可是......”叶冰裳还想说什么,但想来还是止住,因她记得澹台烬曾在她面前流过泪的...那灭魂钉去哪了?还是说...他根本没动真情?
叶冰裳的一句话,让勾玉松了一口气,她没有隐瞒自己在她玉佩里的事实,看来此人还算坦荡...勾玉突然为刚才的冲动感到有些羞愧,安慰道:“我会帮你的,但你要兑现诺言。”
勾玉虽然不太相信她的承诺,但现在除了跟着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况且有她先为小主人探探路也好,未来取邪骨的路不会这么艰难。
廿白羽陪着叶冰裳出了地牢,春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忽然想起今天澹台烬说要立她为后,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就是走上至尊至贵的地位,避开儿时见到的那个预言吗?真的要实现了,可如今却难得开心,给她这个后位的人,不是她今生唯一动过真情的男子,而是一个拉她下过地狱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