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去,谁都不落势。
方竹和他肩并肩,很友好,很自然。只是心里想,怎么就走到了杨筱光的单位下面,又在想,他怎么会下来?
她是不好多想的,多想了就会想入非非,过头以后,会更难过。
她就问他:“工作忙不忙。”
何之轩答:“比在香港好一些。”
“菲利普和你不合拍?”
何之轩笑,她精明起来,能识清他人的眉头眼额,丝毫不差的。他说:“公事公办的话,没有太大问题。”
往前一拐,就是一间饺子馆。一进去就是扑鼻子的香气。
方竹用一种快乐的神态选了一个周围人满为患的位子。何之轩从收银台买了单,坐到她的对面,说:“芹菜虾米,没有错吧?”
方竹微笑,他还记得,但是鼻子酸,不知道应该如何答。
顿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快要沉没在周围的喧嚣里,方竹问:“回来怎么打算?事情难做吗?”
何之轩说:“再难的都已经做过了,这一次是想做一些实在的项目。北方有个运动品牌想进一线市场。”
方竹蹙眉:“有点困难。”
“不比国际大品牌,本地市场向来排外得厉害。”
点到了方竹的心上,这时饺子上来了,又鲜又香,她才发觉是真饿了,先吃了两个,才说:“何之轩,你干什么不找港台或欧美的客户?”
何之轩并没有动放在眼前的饺子,他只是继续说:“你念书的时候常说民族品牌需要扶持。”
方竹叹息:“是啊,那时候我用美加净,现在的美加净已被联合利华糟蹋得找不到了。我很难过,这些年物是人非。”
何之轩把她的最末那句话听得这样仔细,轻轻皱了一皱眉头,又说:“那个运动品牌年前才被原厂从外商手里赎回来,现在需要重建渠道。”
“重新树立信心,树立人生道路,那可不容易。”
他看她,不好动声色,也不好让她看透,他说:“是不容易。”他看着她吃东西。他知道她面对食物的时候,至为直白,至为可爱,往往会放的更开。
那一年的情人节,他从舍友那里知道她离家出走。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包了一顿饺子,用小暖锅装好了送去她的寝室。
她就穿着睡衣,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看起来似足病号。
他说:“方竹,别待在这里。吃完了以后出去走走。”
她饿得狠了,吸里呼噜把饺子吃了个精光,有一股狠劲儿。吃完以后,他们去了操场,在那儿散步。何之轩不远不近地跟在方竹后头。
方竹絮絮说着话,说着她的妈妈。他们那样的家庭,原来沉闷又寂寞。相伴的母女,永远等待父亲的归来。她把她的人生,从记事开始说到上大学,说完以后,她一回头,他能看见她满脸的泪。
她是一直精神头那么好的人,这一刻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他就走到她的跟前,掏出餐巾纸,她一把抢过去,捂住脸,在白月光下不住地哭,嘶声力竭。哭完以后,她开始跑步。她的耐力很好,一圈又一圈,可以绵长地跑下来。跑到最后,泪也干了,眼睛肿着。
样子不好看,她知道,她又伤心又懊恼地问:“何之轩,你来干什么呢?”
他说:“就是来陪陪你。”
她说:“可你听我说了多少废话。”
他说:“没有。”
后来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宿舍。
方竹在宿舍楼前站定,说:“其实我不需要同情的爱。”
何之轩看着她,看了有一刻钟那么久,他的手伸过来,拂开她额头的发,往她的额上亲了一亲。
他说:“我也不会有这样的爱。好好睡觉,好好保重,让你的妈妈放心。”
方竹呆怔,失措,无语。
何之轩转身离去之前说:“要留在这个城市有点儿困难,没个五六年也买不起房子,我两手空空,不好拖累别人。别人还有家里可以依靠,我去办一个暂住证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方竹还是望住他。
他笑笑,说:“不过,没事儿。明天早上我给你冲开水。”
方竹吃得饱了,却发现何之轩面前的饺子动也没有动。她问:“不饿?”
何之轩却问:“感冒好了一点了?”
方竹说:“板蓝根万试万灵。”又说,“我对你的项目有兴趣,可以拨一个整版。”
“好的。”
方竹又说:“这里的饺子没有你包的好吃。”
何之轩浅浅笑一笑,开始吃了起来。他一向不挑嘴,不像方竹,饺子只吃芹菜馅。三两口,他吃毕,要拿餐巾纸,方竹已经递了过来,他接的时候,手指一触,方竹猛地就缩了手。
走出饺子馆,方竹说:“谢谢你的晚饭。”
何之轩说:“方竹,早一点睡觉,让你的妈妈放心。”
只这一句话,方竹的鼻子又开始泛酸。他是知道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多想上前拥有他有力的拥抱,甚至轻轻的额吻,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情人夜。那一个吻,把她心里的伤口一一安抚。
但是他只是说,他没有行动,他的指尖都没有动一动,就这样临风站立。
月光照下来,方竹看清地上自己的一条影子,和他是分离的。她被风一吹,稍微清醒。刚才才说过的,什么叫做物是人非?都过了这么些年,哪里还有可能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