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便把桌子收拾干净，欧阳吟拿了锅碗要去厨房洗，程沐阳接过去道：“我去洗，你这外科医生的手可不敢让你做这种事。”

欧阳吟抿嘴一乐，也不跟他客气，把门窗开得大大的通风，让菜的味道散去，倚在厨房门口对程沐阳道：“程总，开了大半天的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是6点走吧，早晨路上车少。”说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沐阳洗好碗出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好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漠视过，不要说是程氏的孙少爷，就是迅达的老总，也有多少女孩花尽心思想博他一笑，现在这个欧阳吟，连个背影都不肯留给他，怪不得天下无敌的韩晓彬整日长吁短叹。

心里的烦恼挥之不去，程沐阳信步朝旅馆外走去。刚路过小院子的拱门口，忽听得里面“哗啦”很响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他听欧阳吟说过这小楼田老板一个人住，心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便不假思索地跑了进去，只见一张中式太师椅翻倒在桌旁，田老板站在桌旁醉意朦胧地看着椅子发呆，桌上还有未吃完的酒菜。程沐阳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把椅子扶起来，见他人没事，便要离开。

“你和小师妹一起来的吧？”老人问，“她人呢？”

“她累了，休息了。”程沐阳温和地看着他。

“你是她男朋友吧？你来我这儿是不是想听听她以前的事情？”老人使劲睁了一下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

程沐阳想解释，想了想又作罢，过去倒了杯热水递给老人。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捧着杯子并不喝，指指另一张椅子示意程沐阳坐下，也不说话。程沐阳看着他，这样一个全身心浸没于孤独和伤感中的老人。知道了老人的故事，心里有些不忍，他想自己应该陪他坐一会儿。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老人坐着睡着了，老人却慢慢开了口。

“我在这里开旅馆已经十几年了，开始时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看多了人间悲欢离合，便也想通了一些事情。总以为自己已修炼得通达了，有些人却还是忍不住要心疼。”

“有一年夏天，我这儿来了几个年轻人，要拍一部关于小城的片子去参加比赛，那时这座城市保留了更多的古韵。”

“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拍遍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可我总觉得他们是在玩，大热天的一点没有辛苦的抱怨，只是快乐，早上熬稀饭吃油条也大呼小叫，晚上乱糟糟煮一锅菜喝冰啤酒，聊得没边没际。”

程沐阳暗暗吃惊，老人是真的要把欧阳吟他们的旧事告诉他吗？他这样听合适吗？他想自己应该阻止这醉酒的老人，可又忍不住想听他说下去。

“我起先只是看着他们，后来每天等着他们收工回来，就好像等我的孩子回家，我的孩子在的话，也该是这样有无穷的精力在挥霍，这样的快乐。”老人看向程沐阳，他的眼里有了泪光。

“那是我开这旅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让人搬来了几把躺椅，为了在晚上可以和他们一起在院子里乘凉聊天。”他指了指自己小洋房的独立小院，“我迷上这儿孙绕膝的假象，他们每一个都成了我的心头宝。”

“有个女孩，非常漂亮，年龄比其他人都小，所以大家很照顾她。每天晚上他们都天南海北聊到很晚，好几次就在院子里睡到天亮。其中有个男孩就会进去抱了毯子给大家盖，然后坐在这女孩旁边拿扇子给她赶蚊子，月光下久久看着她。我以为他们是情侣，可后来发现不是。”

程沐阳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听到这里偷偷松了口气。

“显然这男孩子很在乎这女孩，他那样看着她，我感觉得到他满心的爱恋，但是他在白天从不表露，甚至在女孩的眼睛亮亮地看向他时，他也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笑，然后转开头去。”

“最后一天的晚上，我终于忍不住，我甚至想，如果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让他无法接近她，我愿意帮助他，要知道那女孩看上去出身很好。”

伤心的秘密

“可他告诉我他曾经做错了一件事，没有任何人帮得了他，这件事让他付出的代价是他可能一生都不能向这女孩表白。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如此年轻的脸上有这样沉重的绝望。第二天临别时看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我很心疼。我想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有个男孩这样爱着她，她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这样爱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并不认识。”程沐阳的心里莫名烦躁，不仅仅是因为老人误会了他和欧阳吟的关系。

“她这次离开，也许再不会回来。这个秘密压得我心疼，所以趁我酒醉的时候讲出来，如果有朝一日你有足够的信心，便告诉她吧。”

“不需要在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前不好意思，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你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老人慈祥地看着他，“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竟然时隔这么多年回来，这也是缘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她曾经被一个人这样地珍惜，那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希望你能更珍惜她。”

程沐阳躺在床上久久难眠，欧阳吟在河边怅然若失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是因为老人说的那个男孩吗？不是不能告诉她吗？为什么那么悲伤？她也是喜欢他的吧？

第二天一早，当欧阳吟推开房门，看到的是插在筷子上的炸得又脆又香的油条。“快点接过去，没有稀饭，我买了馒头，还有牛奶。”程沐阳把筷子塞到欧阳吟手里，欧阳吟才发现他手上竟还端了一小碟酱油。“怎么样？这早餐合你的心意吗？”他笑着问她。

欧阳吟半天才回过神，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别感动别感动，只是昨天田老板吩咐过了，隔壁早餐店买的。”程沐阳摆摆手，对上欧阳吟那双美丽的眼睛，有些狼狈。

欧阳吟咬了一口油条，高兴道：“真好吃，我好久没吃油条了。程总，油条也是垃圾食品，为什么世界上的垃圾食品总是那么美味？”

程沐阳瞪她一眼，“我们那里难道连油条都没有，你早上都吃什么的？”

“牛奶面包。老实说我到现在还认不清D市的道路，更不知道早餐店在哪里。”欧阳吟皱眉道，“有时候想买个小东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幸亏现在超市里东西比较齐全。”

程沐阳道：“下个星期天我带你去转转吧，认认路，你这自理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差啊！”

欧阳吟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慢慢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市长，没必要弄得那么清楚，常去的地方知道就行了。”

又是拒绝！程沐阳狠狠扯下一截油条，就要往嘴巴里塞。

“你也吃垃圾食品？”欧阳吟调侃地看着他，笑眯眯道，“蘸一下酱油吧，真的，我觉得这样最好吃，哪怕不是稀饭是就着馒头吃。”

他没办法对她生气，尽管他的每一个提议都被拒绝，可是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只好暗自叹气。

外出的人都在这天赶着回家，高速公路上的车多了起来，依旧是程沐阳开的车，欧阳吟舒舒服服坐在副驾驶座上接电话。

“我在回来的路上了……可能下午就会到吧……太累了，我不去了，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吧。……好的好的，下次一定去。”

“是晓彬的电话。”欧阳吟一边把手机放进包里一边对程沐阳道。

“你可别告诉他我搭你的车回来的。”程沐阳笑着说，“我怕他会吃醋，盯你盯得这么紧！”

“我偏要说，省得他来找我麻烦！”欧阳吟笑道，看程沐阳弯起了嘴角，蓦然发觉自己的话含义暧昧，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程沐阳的笑意更深。

欧阳吟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不是拿你当挡箭牌。程总你这样的挡箭牌太有分量了点，我可要不起。”

“是要不起还是不屑要？”程沐阳也是玩笑的口吻。

“如果我说两者都有，会不会对程氏少爷不够尊重？”欧阳吟笑道，“那就小女子要不起吧！”

“你那口气分明是不屑要！”程沐阳大笑，“备受打击啊备受打击！欧阳医生，你确实是心脏科的医生啊，知道怎样伤人的心！”

“谢谢程总的鼓励，等我技术日益成熟，看着我怎样给人致命一击！”

下午4点，车子终于到达D市，欧阳吟先把程沐阳送回公寓，程沐阳下了车，走到驾驶室车窗旁弯腰对欧阳吟道：“晚上我来接你去爷爷那里，先回去休息一下。”见欧阳吟为难的神色，马上笑道：“不能撒谎，除非有正当理由！”

欧阳吟无奈地点头，伸手从后面的位子拎出一个袋子递给他，程沐阳一看，是在F市用过的锅碗瓢盆，笑了笑，接了过去。欧阳吟认真道：“没想到开了20几个小时，如果没有程总，我非累死不可，非常谢谢你，希望有机会让我表达谢意。”

程沐阳眉梢带笑：“说话要算数，我等着。”站在路边一直看她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