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睡着了,普通地睡着了,太好了。唐誉连忙将手收回,一个危机重重的人开始担心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危机重重。到了这会儿他才掀开白洋的病号服,看到他漂亮又对称的腹肌上面,触目惊心的青色红色紫色淤伤。
“他被别人暴力殴打过。”
主治医生的话再次耳边响起,唐誉的身体晃悠了两三下。有那么几秒钟,唐誉甚至想,如果让屈南知道白洋在自己身边养伤却养成这样,那么屈南一定也会给自己一拳。
刚好手机震动起来,唐誉把白洋的病号服塞好,离开病房后才按了通话键:“喂。”
“小宝,我们在休息室,你过来一趟。”水生说。
“好,我马上,我也有事请要说。”唐誉结束通话,快步走向休息室。他越走越快,白洋的伤口反反复复在眼前浮现,青是青,红是红。等到了休息室,唐誉一把推开了门,开门见山地说:“是不是杨家的父母找我?正好,我也要找他们聊聊。”
水生没想到他猜到了:“这件事如果你不想出面,可以由家里……”
“不,我要出面,只有我出面才能完全代表我的态度,而不是模棱两可让他们误以为是家里不同意。虽然订下婚约的时候我毫不知情,但作为当事人,我有必要说明白自己的态度。”唐誉说。他要让每个人都知道,白洋是他的此生不换。
“好吧。”水生其实是不希望他出面的,但唐誉确确实实已经独当一面。
“而且还有王家呢,我不想他们一家家来,我直截了当地宣布自己有爱人,比什么都好。”唐誉的状态看似很平静,又像随时随地能被激怒,“二大妈,小舅舅……”
唐弈戈也在休息室里,像亲眼看着唐誉杀出重围。
“我希望,白洋以后能受到家族的保护,我也希望家里不要排斥他,可以慢慢接受他。”唐誉说话还是和正常人有细微差异,又因为激动,一丝不明显的颤音定在他的尾音上。他小时候说话迟慢,但现在掷地有声。
水生和唐弈戈一起看着他。
“白洋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调查他的家世。但是,不管好与不好,都不用告诉我,因为我一点都不在意,也不感兴趣。”唐誉发自肺腑地承认了,“我早就猜到他的家庭不会很好,不然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家里人的细节?我也不曾看过有人去学校看他。我早就猜到了,他没有家庭的助力,也没有美满的家庭关系。”
水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亮光。
“他舅舅也好,爸爸妈妈也好,谁也好,我都不想管。我不在意,他们的人生和白洋的人生可以没有任何关联,如果白洋无法割开,那就由我割开,他们爱如何如何,白洋和他们再无关联,他只和我有关联。我想承认他,就像我想撇清和杨家王家的婚约一样……白洋很傻的,他还以为我们可以地下恋情,可是我不能装傻。”
“确实是这样。”水生轻声说,这确实是唐家的孩子。
“和杨家见面那天,不光我会去,我也要带着白洋去,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们都去。”唐誉的私心开始最大化,这样即便自己不在了,所有人看在自己浓烈的爱意上也会对白洋不一样,“我不想撇清我们的关系,我不想用远离他的方式去保护他。我要把他放在我身边,放在一个最好最安全的地方。这样别人因为尊重我就会尊重他,因为忌惮我就会忌惮他。”
唐弈戈的眼神一直在变化,缓缓才安静下来:“你爸妈那边……”
“我自己去说,不管是家里的谁来问,不管是谁家的谁来问,我都自己去说。”唐誉说。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怎么回事?”
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门口,过腰的波浪发因为急促而缠绕起来,和唐誉一样都是一双沉甸甸的眼睛。唐弈戈最先站了起来,在别人面前狂妄无边的他乖顺地点了下头:“姐。”
唐誉转了过去,这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坚毅的神情开始融化:“妈妈……”
“到底是怎么回事?”唐爱茉急急忙忙赶来,有太多的事情要问。
唐誉一步走到她面前,委屈地抱住了她,心酸地告状:“他们欺负我喜欢的人……”
病房里,白洋忽然一下醒来了。他率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焦虑冲进他的身体,把愉快和安全感全部带走,让他的身体成为了躯壳。潮水一样的汗液扑面而来,很快覆盖在喉结一层。喘气也不稳了,他很想抓住一些现实的东西,可是每一样都像是虚拟的。
是过量吸入笑气的反应。
医生告诉过他,不一定上瘾,但突然没有了,身体会有一个难受的过程。
白洋很少控制不住生理,除了和唐誉在床上的时候。然而现在他有些连连败退,凶险刺激着他的神经元。许多画面变成蒙太奇,一点点点亮又一点点消灭。回忆里出现了诡异的快感。
停!给我停!
白洋翻了个面,压在枕头上,强忍住低落、焦虑和空虚的打击。他完全把握不住心态,这是药物影响下的可怕效果,就是让一个人再也摸不到快乐的门儿。除非再吸一口。
除非再吸一口。
休想。白洋猛然加速呼吸,咬住了枕头上的布料,把自己的意志力生硬地勾回现实。他的大脑马上像撞上了一堵墙,因为得不到笑气而产生了一系列的噪音。那声音落在耳朵里,火花四溅,刺耳激荡。
手背爆起血管,白洋紧紧攥住那一串铃铛。
唐誉同样爆起血管,白洋说话的声音变成了一把冰锥。
他很喜欢听白洋的声音,但现在他被这声音捅穿了耳膜,烧焦了他耳朵后面的人工耳蜗,烧得火星四溅,变成了参差不齐的电线、电极和磁片。他所有的听力都被烧成了一片焦炭。
“给,我,滚。”白洋在屏幕里奄奄一息。
任凯重新坐回车座,点燃了一支烟。他把金属罐子丢给了手下:“给他吸。”
因为芯片没有受损,资料属于中等损伤程度,恢复起来很快。现在所有的细节一目了然,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当那些人穿着皮鞋的脚踩在白洋胃部上碾压的时候,唐誉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的听力却闭不上。当任凯拿着呼吸罩压在白洋脸上,将一个骄傲的运动员用笑气征服的一刻,唐誉恨不得听力完全失灵。
连水生都惊讶住了,白洋和唐家没有任何深交,却刚烈到这种程度。
等视频放完,李成平走到唐誉面前:“是李叔多疑了。”
“不。”唐誉摇摇头,那是李叔的工作,唐家就是在层层叠叠的安全保护下才高枕无忧。他像失了魂,看着李成平的眼睛,李成平再拍了拍他的肩膀,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成了空白。
“唉。”李成平重重地叹了一声,白洋确实没有背叛唐誉。
“警察来了么?”唐誉的头往旁边偏了一下,脸色很虚弱。
“任凯他们都在门口了,等着上警车。”谭玉宸一直在跟进。
“好,我去看看。”唐誉转身走出休息室,虽然他把白洋从那辆商务车里接了出来,可自己又进去了,出不来。暗无天日的光线下,他不知道白洋最后的心情是如何,他只知道任凯和陈诚天的最后手段是把白洋变成不能说话的人。
走廊空旷,只有脚步声。
唐誉看到了医院的正门,同时也看到了警车和任凯。谭叔也在,正在和警察说着什么。一个,两个,三个……唐誉走着走着就开始数那些人的数目,脚下明明平坦,却异常颠簸。
谭玉宸劝道:“已经确定是笑气了,又有那段视频,放心吧,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