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劳斯压下心悸,笑着退让一步,“那自然走得,我家护卫初来乍到,失礼了。”
顾憬并?不领情。他一边正着凌乱的衣冠,一边从顾悄身边借过,胳膊肘故意不轻不重撞了他一下。
直到人影远了,顾悄耳边还回荡着顾憬没头没尾的警告
“顾三,你还真是,死几次都不长记性。”
顾憬的声音很轻很慢,但信息量过大,足以令顾悄愕然当场。
几息后,顾劳斯才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
当喧嚣人潮再次涌入他耳畔,小公子后背蓦然升起一串蛇行后的冷腻悚麻。
因这小小插曲,一晚上顾悄都神不思属。
他不得不再次琢磨小公子的记忆,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奈何顾家实在将他保护得太好,小公子又一直老实龟缩在安全区内,顾悄想?到头疼,也?没扒出什么阴谋阳谋。
因受了惊,又熬了半宿夜,第二日醒来,顾悄便觉头重脚轻。但他挺住了。
十?二日正逢内舍旬考,作?为升学?后的第一次小检,他还等?着打败第一,在内舍一举扬名,好为新书带盐呢。
顾家早饭一贯费心。
头一次,对着满桌珍馐,顾悄嘴中犯苦,食不知味。他极力掩饰,生怕被发现不对、勒令在家静养。
好在顾情给力,一大早就起了。
小姑娘风风火火,一路杀到顾母房里,叽叽喳喳缠着苏青青,吵嚷着花朝女儿节难得,非要顾悄散了学?,做她的护花使者,带她出去遛遛。
这般分?了女眷们大半的神,才替小公子遮掩过去。
苏青青对小女儿,显然没有小儿子娇宠。
不仅冷酷拒绝了顾情踏青赏红的提议,还严词令她不许再抛头露面。
顾情小性子也?上来了。
她今日不知缘何,叛逆得厉害,不管不顾地从顾母卧房搬出三个匣子,一个个重重掷在桌上,“这是大哥的,这是二哥的,这是三哥的,独独没有我的!”
少?女漂亮的杏眼里蓄满泪,“娘,你当真如?此偏心!每年文昌,你都会为哥哥们剪发祈福,我不奢求跟哥哥们一样,可一个女儿节,你也?不允我吗?那我干脆不”
干脆不什么,顾情再没机会说出口。
“闭嘴!”苏青青铁青着脸,一巴掌拍在了红木圆桌上,碗盘被震得叮当作?响。
身为武侯府唯一的后人,苏青青边塞马鞍上养出来的剽悍气?,顾瑶瑶一个小姑娘可受不住。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敢顶嘴,负气?跑了出去。
顾悄腿脚绵软,想?要起身追过去哄哄,却被苏青青强硬按下。
老母亲满脸倦容,挥了挥手,吩咐云青并?顾情的丫头琳琅,“看好小姐,今日莫要叫她出府。”
尔后,她在顾悄身旁坐下,“你只管吃你的,你妹妹在为亲事?与?我置气?呢。”
“亲事??”顾悄一口香米粥差点没含住。
古代小姑娘,结婚都这么突然的吗?
苏青青揉了揉眉心,“你妹妹及笄一年有余,有人上门提亲,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现下这个有些棘手,咱们不好打发罢了。”
约莫是看出顾悄疑惑,苏青青从内室取出另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只一眼,顾悄就呆住了。
跟谢大人带来的那个,巧了,同款。
他从顾母手中接过匣子,翻来覆去假装玩赏。
匣子底部,果然落着相同名款,一个华丽的篆体“云”字。
顾悄状似不经意地探口风,“这个匣子好生奇怪,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是犀皮漆?”
“是犀皮,徽州匠人特有的手艺。这器具光滑如?鉴,却与?玉石、瓷器并?不相干,釉面这般温润绚烂,全靠匠人凭指掌温度一寸寸打磨,一个老匠人,一年也?就做得一件。”
顾母将匣子拿回手里,摩挲片刻,缓缓打开。
那里面,是数缕用彩线缠着的发丝,显然同出自苏青青之?手。
她低低道,“……为娘的,又怎会厚此薄彼呢?”
那语气?里,有顾悄听不懂的缅怀与?伤感。
小公子此前亦懂些器皿玩赏,“可犀皮,不是宫中御用之?物?”
苏青青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才说,这门亲事?棘手。”
“这掌心盒原本?是一对,当年边境狄戎进犯,中原大局未定,是你外公与?谢老大人坐镇西北,击退了外敌。新皇论功行赏,这两只稀罕盒子,便随赏赐一同入了两家。”
“一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今上戎马起家,临朝之?初殿上文武相轻、势同水火,谢太傅深谙个中利害,主动献策,他与?苏侯一文一武,合作?无间,不如?趁此势头,干脆替两族定下个儿女亲家,好正朝堂风气?。”
“侯府只我一个孩子,谢家也?没有适龄的嫡系男丁,这婚约便拖延到……你们头上。”
顾悄想?了想?,迟疑道,“所?以,是谢家来提亲了?”
“昨日午前,谢昭带着盒子登门,只道前缘当续,陛下美意不可辜负。”苏青青点着犀皮,“谢家人丁并?不兴盛。满打满算,够得上这纸婚约的,只一个谢昭。”
“这婚沾上皇恩,本?就难退,再沾上这人,恐怕难上加难。”她深深蹙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瑶瑶小着谢昭一纪,本?轮不到这婚约。何况谢家一贯自持,武侯府与?顾家结亲后,这些年都无人提起这桩旧事?,两家一直装聋作?哑,倒也?相安无事?,不知谢昭怎地就突然转了性子。”
顾悄想?到几日前,那厮还妆模作?样侃什么“受故人所?托,寻一件器物来头”,明?知故问什么“小公子见多识广,可愿帮一把”,就觉怒发冲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