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粮铺的地方,无不被围得水泄不通。

揭不开锅的贫民?拦着?门阻店家生意,也有不堪忍饿的饥民?掏空家底,甘愿高价买那微薄的三升,还得偷偷摸摸,因为一个不慎就?会被哄抢而光。

城南官仓,围坐着?面黄肌瘦的百姓。

甚至每日都有不少人摸到赈灾大臣顾家府上?,或怒骂、或乞饶、或以死相逼。

甚至还有南都国子监监生加入申讨队伍,以更加犀利的言辞,以更加磅礴的怒意,将痛骂顾尚书这?事玩出了新高度。

在?一众“狗官”里,偶尔能听?到一两句“国贼”,顾悄实在?汗颜。

往日徽州,顾悄出门只需带一个苏朗,可在?应天府,苏青青留下的另四个护卫也得寸步不离跟着?,不然小公子可能会被现场绑作肉票。

老?百姓并不讲道理。

泰王昧了官仓,胡家哄抬粮价,消息顾家早就?放出,只是冤无头债无主,皇亲他?们打骂不起,卖粮的他?们不敢开罪,只好扯着?小小一个南直隶户部尚书讨说法,十分之欺软怕硬。

如此水深火热撑了近十日,某天顾准老?大人顶着?一头脏水悻悻回家,眯着?眼瞧着?天边,见乌云缝隙里终于露出三寸天光,这?才?抹了把脸神神叨叨,“算算日子,便是明?日了。”

院子里垂头刻章的顾悄刀下一顿,十分警惕,“明?日是大哥婚期,爹你想?干哈?”

顾准不好意思地笑笑,“明?日六月五日,黄道吉日,宜嫁娶、教牛马。”

“教……教牛马?”顾劳斯手下一抖,“素律”二字,律字封笔便长了一小节。

什么牛马?他?抬眼向顾二求助。

却见他?那没?甚好心的哥哥“啧啧”叹了几声,无情嘲讽,“可惜你攀上?了大宁最?厉害的探子头子,消息却还不如我灵通,哎”

他?爹也不理他?,臭烘烘地往后院走,口中兀自嘀咕,“不教牛马,何以安居?不安居,竖子何以婚娶?”

这?谜语听?得顾劳斯云里雾里,顾二见他?实在?不开窍,点了点他?脑袋,“再细想?想?你那老?情人递来的情书?”

情书?

可去你的吧。

顾劳斯想?起谢昭捎来花笺里那句没?头没?尾的爻辞。

“帝乙归妹,以祉元吉。”

字面意思,商帝乙嫁妹子,以此求福祉,大吉。

拆信时,顾劳斯老?脸通红,寻思半天,心道这?货究竟是在?祝他?哥新婚大吉,还是暗搓搓向他?催婚?

好家伙,结果都不是,这?是一句暗号?

在?既知部分结果的情况下,顾劳斯哼哧哼哧解密半天。

这?句话出自周易第十一卦泰卦,上?乾下坤,正是第五句阴爻爻辞。

九为阳,六为阴,这?一爻次序“六五”,倒是刚好对应上?他?大哥婚期。

然……然后呢?

“哦,这?句出自泰卦,许是指的泰王。早就?听?闻泰王尚古,最?爱装杯,见古籍载‘贵者?不乘牛车’,就?连夜打了辆牛车,成日里招摇过市,作一副礼贤下士模样,对,这?牛是泰王!” 顾劳斯抓耳挠腮,“那马呢?”

他?碎碎念得极其认真,竟也牵强附会上?一些,瞧着?顾大莫名有些心疼。

他?瞪了顾二一眼,几步上?前抽走短信,摸了摸小弟脑壳,“谢大人不过是与我们约定一个时限,正是你想?的六月五日。至于牛马,与这?条子无关,只是父亲怨怼戏语而已,乖。”

顾劳斯一哽,尔后脚趾扣地。

槽,果真现代应试教育荼毒他?久矣,毕业这?么些年,这?过度解读的本事依然屹立不倒、不减反增QAQ。

他?神思恍惚地继续拿起刀,给印章收尾。

过了好半天,才?忽然一拍桌子,“大哥,你不是说这?是给我的密信,怎么你们全都看过了?”

殊不知他?那两个哥哥齐齐摇头。

行至远处,大哥才?道,“他?是怎么做到时而清醒,时而混世的?”

二哥叹息,点了点脑门,“许是换来换去,秘法伤了脑子吧?”

沉默蔓延片刻,大哥拍了怕二哥,“其实,谢大人挺适合他?。”

二哥这?把不做声了,半晌才?愤愤,“真是便宜那厮了。”

所以,为什么两位哥哥如此一言难尽呢?

实在?是这?弟弟有些呆到没?边。

谢大人什么人,需要顾慎巴巴携这?么一封情书?

显然不用。

顾慎带的这?信,是神宗默许,甚至是神宗授意的。

帝乙归妹,沾了个帝字,与其说是谢昭之言,不如说是神宗的诘问。

那信打着?二人姻亲幌子,大张旗鼓递到顾府,名为催婚,实则试探。

明?孝太子才?捡回一条命,皇帝老?儿就?按捺不住,对着?先帝另一个儿子,急了。

只是北司大人慧极,竟能假神宗之手,传出隐秘消息。

叫顾准早早做好准备,恭候京城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