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最仰慕大哥的品性才?智,也最厌弃大哥的妇人之仁。于是,他?各取长兄与自己之长,倾力培养自己的大儿子。

可这事?阻力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昔日大哥的好?夫子请不动?叉出去。大哥的儿子碍手碍脚?叉出去。大哥的旧家仆不尽心?襄佐他??通通叉出去。

为了这个接班人,他?一意孤行?,几乎没了朋友。

这般劳碌一生,他?终于培养出最满意的接班人,既像大哥、又像他?。

可惜安逸久了,他?忘了,老王家门外的豺狼,不是一般的豺狼。

他?悉心?雕琢的作品,同他?大哥一样不够狠毒,也毁在?豺狼的腥毒獠牙下。

此时,老.二已垂垂老矣。

野兽终于不再蛰伏,嚣张踩着他?另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化作一妇人讥讽道:“今日你王家绝户,奴大仇得报,不枉我以身饲狼数年?。当年?你们王家夺我周家田亩、杀我周家丁汉,可曾想过有这一天?”

最后一题了,顾劳斯也不再藏拙。

这文体例上摹刻八股第一文,以“王道陆沉,当隔渊取象”破题,仿照庄子寓言体,写了另一个版本的王权八卦。收束语“绝诡道、兴仁道,兹在?此岸,何须舍近而求远”,更是直白明示,皇太子的怪病,看我,快看我。

内容对神宗也极其友好?。

两卷放在?一处,顾劳斯意图,溢于言表。

继续刚,还是好?好?合作,二选一。

他?在?逼着苏训抉择。

《竹书》之说,坊间早有流传,今春又遇特大灾情,流言本就难禁,只要稍稍再添一把火,神宗弑兄篡位天降异象的流言,必乘民怨,甚嚣尘上。届时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可高宗之死,亦可效仿宋初“烛影斧声?”之悬案,宋太.祖赵匡胤是病死,还是被太宗赵光义谋害,究竟是太后手笔,还是太宗默许,都逃不过三司手中一支笔。

而三司主审,正是秦昀。

届时秦昀案子怎么判,端看现在?苏训卷子怎么判了。

苏大人仕途坦荡,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威胁过?

如果对手是顾准那老匹夫也就算了,谁知竟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纨绔!

他?俊脸气到扭曲,戳着顾悄脑门怒斥,“你小子胆大包天,这是想硬拖我下水?”

顾劳斯腼腆拨开苏大人指尖,眉眼弯弯。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在?与大人商讨吗?”

苏训声?音冷得能结霜,“商讨?我还没见?过拿刀架着人脖子商讨的!”

此言一出,场中五位同考亦心?有戚戚。

苏训扫了他?们一眼,扬了扬手中卷子,“你是当真不怕,我等上陈天听,将你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捅出去?”

“不过是一些考据之学?,何来的大逆不道?”

顾悄煞有介事?摇了摇头,“大人们忧国忧民,不过是些许捕风捉影,就习惯往时局上攀附。可锦衣卫不管这些,近年?来缉拿逆党,他?们手段日渐惨烈。凡涉高宗毒发之事?,不论?真假,不管检举还是被检举,只要牵扯上……下场都是一个死。”

他?这般口无遮拦,可把几个老大人急得,恨不得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就怕隔墙有耳。

“所以,我以小人之心?妄自猜测,诸位大人不至于同自己过不去。”少年?湛湛眸子朝着几位知县一一望过去,带着几分笑意,“安分守己,荣华一生,无事?生非,人头落地。这二者哪个划算,好?像想都不需要想。”

这是料定了他?们不敢声?张,所以才?有恃无恐啊!!!

老头们被直接盖了怕死戳,可一个也不敢跳出去反驳,反倒哼哼哈哈打着马虎眼,“就你这后生歪理?多!”

“朱子曾评太史公‘浅陋而不学?,疏略而轻信’,咳咳咳,这第一篇文章,也不算违背经义。”

“哎呀,朱子说秉笔无隐,考据也是为了纠察史家著史不实之弊病,言辞是乖戾了些,但向学?教化之心?总是好?的!”

……

几息之间口碑逆转,顾劳斯听得是叹为观止。

论?见?风使舵,风向标都没这几个老大人专业。

而知县团内心?真实OS却是:我是造了什么孽来改徽州府卷子!这次若能全?须全?尾回去,绝无下次!

自此,整个南直隶都流传着一个说法:不要改徽州府的卷子,你会变得不幸。

第二年?院试,主考新官上任,苦逼兮兮向各州府要人阅卷,知县教授山长一听是徽州,无不称病告假各种花式回绝,以至于谣传越来越邪门,变成受邀也会招致厄运。

走投无路的主考拿这群贪生怕死的人儿毫无办法,特么的他?自己改还不行?吗?!

也是打这一年?起,开科数十年?的院试彻底换了考法,由提学?官赴各州府轮流开考,变成所有州府学?生到南都分批应试,从抽调它县官员临时充监官,改为从南直隶六部选调官员,定岗不定人。

不得不说,顾劳斯这只小小蝴蝶扇起的风旋,威力着实不小。

当然,那是后事?。

眼下,他?还要努力坑蒙拐骗,将苏大人拿下。

“苏大人,顾氏不过一寻常人家,我爹也就一普普通通乡绅,不在?家怡儿弄孙,全?是生活所迫。”

顾劳斯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眼神诚挚一些,“前?些年?太子无事?,顾家的日子逍遥自在?,自从太子不好?,顾家的日子也跟着苦了起来。如今我爹那么大一把年?纪,为谋生计还要苦哈哈去赈灾……

所以,顾氏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太子健健康康得承大统,怎么会乱写些有的没的?”

顾悄也不算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