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悄找到顾影朝的时?候,他?正坐在时?雨斋后头的荷花池边。

靠着假山,屈膝而坐,仰头望天。

这还是顾悄第一次看他?卸下公子端方?的姿态,整个人散漫而颓唐。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回,只淡淡道,“小叔公,那些年纨绔的日子难过吗?”

顾悄一惊,暗叹少年好敏锐的观察力。

原身体谅父母,顺势而为,做了多少年的纨绔,就?受了多少年的误解,但他?是个乐天派,一直伪装得极好,可这父母兄妹都不曾察觉的心?事,顾影朝竟能知晓。

“我这宗子的日子,是真的难过。”他?沉静的侧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却见不到一滴泪,只是声音里压抑的苦楚,重愈千钧,“我也……过不下去了呢。”

这种压抑的、苦闷的、无处排遣的宿命,一朝撞到同频共振的那个人,足够两个懵懂少年初识春意,即便从未明言,也各自天涯,惺惺相惜。

一如?春闺红楼长梦里,宝黛的初逢。

知己最?难逢,相逢意相同。

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

难怪,原身会爱上他?。

上一次误闯将来,走马观花原身一生,顾悄也疑惑,不过是青春年少那微许的心?动,为什么他?竟能撑着,寻寻觅觅一辈子。

原来跟他?一样,不过是除却巫山,再不见云。

“那就?不过了。”顾劳斯可不是个丧气的人,“你先是你,然后才是顾影朝。”

这说?辞,顾影朝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慢慢重复了一遍,“我先是我?”

顾劳斯瞬间打?开满级忽悠技能,在家本位的时?代鼓吹个人主义,“是啊,圣人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同理,自己都过不好,如?何?能带领全族奔小康?”

顾影朝面露犹疑,“小康?”

《诗经·大雅·民劳》篇有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这词说?的是百姓劳苦,该叫他?们休养生息、稍有所安,由此惠及国?民,才能四方?安定。

治国?之?论,叔公还是莫要胡乱僭越,免得惹祸上身。”

顾劳斯一哽,心?道你可真是个棒槌!跟族长一样的二?愣子!

他?一副你听错了的表情,飞速转移话题,“言归正传,所以成?年人做什么选择题?科举和族长,为什么不能都要?”

“以后吹出去,只有咱们顾家族长,是正经入阁的二?品,举国?独一份儿?,可不比你太爷爷那呆老头儿?硬气?”

这话,大约也就?只有顾悄敢说?。

顾影朝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听上去好像很有趣。”

顾劳斯一看有戏,立马拉人入伙,“当族长,如?果只像你太爷爷那般,管田管人管祠堂,那跟放羊有什么区别?羊还指不定嫌你找的草难吃!我们的宗旨,是要叫族人富足安乐,人心?所向的无为而治,才是上治!”

顾劳斯忽悠人时?,眼里有光。

顾影朝即便有些存疑,也甘心?上当,“那该如?何?二?者?兼得,无为而治?”

顾劳斯语重心?长,凑近拍了拍少年肩膀,开始狂开空头支票。

“叔公正在干事创业上升期,人手十?分不足。如?果你以未来族长身份,先入个干股,日后我这读书科考的大业,上了轨道就?以顾氏集团命名,作为家族企业,你会是集团终生荣誉总裁,咱们所有的经营铺子、生意,顾氏子弟都将有优先经营权。

如?何??以后你这族长,不仅二?品,还手握经济大权,一个小小顾氏,还怕治它不了?”

所谓的“上升期”“集团”“干股”,顾影朝其实?并不大懂,但顾悄新花样多,学里他?早已习惯。他?说?得在理,权钱在握,是比祠堂空守,能带给族人更多的便利。

所以静默片刻,他?决议一试,“需要我做什么,还请小叔公明言。”

这是同意了呢!顾劳斯心?中一喜。

顾情离职后,总编缺位,这下总算逮着了。

又忽悠到一个不要钱的冤大头,嘿嘿。

“咱们这里头,现下做的几样事,比较成?熟的,就?是编书卖教辅,家里几个丫头负责收集抄录汇编整理,先前是由我妹妹审核,我父亲把?关,现在他?二?人都去了南京,缺个总编,我看侄孙你自小博览群书,眼界开阔,可当此任!”

对外,苏青青和顾情,是同去了南都的。

顾影朝闻言,一整个僵住。

沉静的公子脸再也绷不住,一寸寸开始皴裂。

感情外头学子们疯狂追捧的那些书,都是妇人女子同纨绔编出来的?

第一次接触集团核心?机密,他?就?觉得脖子上头一凉。

这种一不小心?就?闯进不法组织的危机感,令他?垂死挣扎着问出一个问题。

“所以顾玉……既不是顾慎,也不是顾恪,是……”

不好,一时?激动,穿帮了!

老底漏了个底朝天的顾劳斯“哎呀”一声,惊跳起来,“明早就?要启程,来不及去叨扰族长大人了,你今日干脆别回去,咱们就?私奔一回吧。届时?让我父亲去跟族长解释好了……”

他?一时?正经,一时?不正经,荏弱苍白的外表下,却有一颗生机勃勃的心?。

顾影朝静静看着他?欲盖弥彰,大约有些情急,那双盛满星辰的眼再度微微泛红。

他?一时?心?绪激荡,突然抬手轻轻覆上,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