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冷美艳的容颜浅浅一怔,若落红无声?,涟漪转逝。
她并未抽出手,声?音比寻常近人了许多。
“你如今第一要做的便是停了世子的药,静嫔愚顽,你得去说服世子。只?是如今世子性情生变,这药是他唯一的指靠,只?怕是不简单。此外,查药方只?能你自己知道,便是世子都不能告知。”明贵妃扫了一眼我?身后?的凝霜。
我?明白她的心思:“她是我?的心腹之人,刀山火海,她都会?甘心随我?赴蹈。”
明贵妃淡淡一笑:“我?从前嫌你荏弱,如今倒是很羡慕你。你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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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明贵妃一番密谈后?,我?满脑子都是齐沐的汤药。
晨起梳妆,那成恩火急火燎跑来,音色都变了:“娘娘,殿下他”
我?知道齐沐最近常常撕毁衣袍,砸碎瓷器,即便是用一顿膳,怕是够普通人家半年开支,东宫日常用度皆有定制,私产又不在齐沐名下,但毁弃之物还?得补上,衣食用度不能短了,因此一度入不敷出。
前几日,父亲来信说若需要将我?名下的庄园变卖,他可以推荐极好的牙人。他没?有提及因由?,大概也了解我?如今的窘况。若非越州城温家宅第是先王赐予,父亲大概会?动卖宅的念头。
“知道了,由?他去吧。他火气上来,能拦住怎的。本宫会?让凝霜将下下个月的月例支取,实在不够,还?有些珠钗翠玉可以应急。”
“娘娘,不是砸了东西?,殿下他把赵美人给杀了!”
裁冰手中的象牙梳应声?落地,残片四溅。她瞬间跪地,眼里写满惊恐。
我?扶着妆台站起,难以相信耳朵所?听到的。
虐杀宫人!冰冷的历史成为血淋淋的现实,任谁都无法阻挡。
“昨日赵美人留宿东宫,奴才?在外候着,也没?听见大的动静。今晨,殿下喊奴才?进去打?扫,奴才?开了门,踩了一摊子血啊。奴才?见那赵美人一动不动躺地上,怕是半夜就没?气儿来了。奴才?让人将赵美人移到掖庭,派人去传话,王上、王后?要去东郊祭拜,王后?嘱咐娘娘好生善后?。所?以奴才?赶着来此,还?请娘娘示下。”
成恩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呢像是被剪去触角的蚂蚁,方寸之地转着不规则的圈。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只能按照王后说的,好生善后?。
赶到东宫的时候,齐沐已经将自己关入暗室,任谁都叫不开门。医官建议此等情况,缓缓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诱发世子更暴虐的对抗。
我?告诫东宫上下,不许再议论此事?,若是发现,严惩不贷。我?向?来不愿意威胁位卑之人,只?是此等情况,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接着便是安葬、抚恤诸事,赵美人系越州人,父亲曾做个屯田员外郎,现早已致仕,止随着儿子、媳妇度日。
我?心有愧,嘱咐人多予金帛,厚办丧事?。赵美人的哥嫂平故多了一大笔进项,欢喜多过悲戚。只是办差之人回来告我?,那老父悲伤难持,好几日水米不曾进。
东越王自然无暇管后?宫之事?,便是王后?,都不曾来使人问询。
此间事?毕,我?巴巴地去王后?处回禀。她耐着性子听完,哂笑道:“劳你费心,只?是过了些。那贱人本宫当日便瞧着有些淑妃的做派,一朝得势,张狂跋扈,如今这么个结果?,是她自个儿找的。这事?就别再提了,晦气!”
赵美人这个人,便是有错处,罪不至死,可在尊者眼中,便跟小猫小狗一般。
赵美人死后?,齐沐愈发狂悖,没?人拘得住他,况且也没?人敢拘他。
他带着一帮亲卫跑去了城郊一处乱葬岗子,终日与乐师、歌伎、僧道之流为伍,鼓盆而歌,竟夜不息。
因赵美人之事?,我?始终对齐沐心存怨怼。期间不常露面的叶昭仪来见我?,我?一度以为她有兔死狐悲之意。
只?是她面上无波,眼底藏笑,言谈之间,得意于自己的审时度势,讥讽赵美人的小人得志,目光如豆。
“先前臣妾便劝她,要与殿下保持距离,也不可趁殿下娘娘不和?,挑拨离间。须知殿下只?是疯疾,并非痴傻”
一旁凝霜咳嗽着打?断了她的自顾自说。
叶昭仪这才?意识到问题,颇有些手足无措,脸上讪讪的。
“逝者为大,这些事?都不必再说了。你来说这些,听着倒是像邀功,只?可惜本宫平生最恨这般拉踩博出位。想你与赵美人幼时入宫,即便不交心,也该留几分口德才?是。”
叶昭仪见我?不悦,慌忙跪地磕头:“娘娘的话,臣妾定当铭记在心。”
连叶昭仪都敢在我?面前堂而皇之谈论齐沐的疯疾,宫里其他人自不必说,明里暗里,口舌四起。齐沐如此离经叛道,便是有心遮瞒,也无济于事?。他毕竟是王世子,多少双眼睛时刻盯着。
朝中渐渐便有风言风语,说东越王想废了齐沐,但也只?是传闻,并没?有哪个大臣上书力陈此事?。
如果?说赵美人之死,轻如柳絮,那么齐沐师傅苏大学士在家中自缢而亡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甚至王宫后?苑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苏大学士历经三朝帝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门生故交遍天下,对于他遗书都不留一封的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王后?到底耐不住了,命我?去城外请齐沐回来一趟,师傅去世,做学生的都不去吊唁,只?怕更?会?为天下诟病。
“若全然不晓人事?倒也罢了,可气的是他这般半疯半醒。”王后?的话令我?心寒。
其实不用王后?发话,我?也打?算去一趟那个被传成极乐登天的乱葬岗。
我?骑马并步行,翻过几个山头,站在一个新坟堆前,又刚好是日落时分,头顶乌鸦盘旋嘶鸣,脚下衰草疏落,似有骨殖曝露。
“世子在哪里?”我?抑制住颤抖的嗓音,问一旁已是汗流如雨的成恩。
成恩指着我?身后?的新坟堆苦着脸回道:“殿下在里面!”
第36章 36 季冬(二)
坟堆后有一扇简易的木门, 通往地下。
幽道深深如往冥界,掌下黏湿坑洼,下脚磕绊难行?。
一旁成恩提着个琉璃灯, 替我照着路。
“此间造得仓促, 苦了娘娘来这一趟。”
我心中暗叹,齐沐向来喜洁,能屈尊俯就于此腌臜之地,大抵是真病了, 而且是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