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萧飞却并没给他父亲长这份脸,此时却结结巴巴地答不上,“孔子说,南方人如果缺少美德,不要当巫医,不要,不要……”

叶重天的面色有些阴沉,二老爷不动声色地看着叶萧飞,叶姜氏的嘴角绷着一丝微笑,叶张氏在一旁急着看自己儿子,“萧飞,快说啊!”

“萧飞才十三岁,不知道也没什么的,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咱们叶家的人怎么能不懂什么叫医德呢?”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说着,貌似是替叶萧飞结尾,其实这话更是一根无形的刺,狠狠地扎在了大房人的心里!

“子曰:南中已有人云:‘人而无恒,不可以做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孔子说,南方人说如果缺少恒心的美德,不要做巫师和医生,也就是说对神、对人的职业,必须要有恒卦所示的美德。”

众人看着声音的发出者,却是一直站在叶张氏身后的叶云水,那声音就好似潺潺的溪水,温婉柔和,让人听起来甚是温暖。

一家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叶云水的身上,叶云水福了福,“女儿多嘴了。”

“巫医一向是怪、力、乱、神的内容,何为啊?”叶重天的眼神中闪着几抹期待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找回场子又问了一句,可是又怕叶云水答不上,便补上一句,“这始终是文人们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只说你的看法即可。”

“是,旁人家如何认为女儿不知,但依照女儿的理解,孔子在这里并未将巫医看做是怪、力、乱、神的内容,而是表示着他本人对健康和生命的尊重,文中提及的‘恒’,才是圣人对医德所言的真正根本所在。”叶云水的回答很简单,“女儿乱言了。”

“大姑娘自谦了。”二老爷主动站出来说话,也是满是欣赏地看着叶云水,“虽然这句话一直在文人中颇有争议,可大姑娘却道出了医德的根本,那就是一颗恒心,救死扶伤的恒心,学无止境的恒心啊!大哥大嫂养了个好女儿,二弟在此恭喜了!”

叶重天满脸堆笑,显然对叶云水的表现很是满意,“谬赞她了,不过是云水自幼喜读书而已,便允了她自建个小书房,本以为她是一时兴致,却没想到还真是学到些皮毛。”

叶云水只笑不说话,叶萧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叶萧飞的目光则是复杂的,其他几个小的倒是没多少花花心思,叶云水仍能感觉到叶倩如那不忿的目光。叶云水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叶倩如果然以为是叶云水故意挑衅,如点着的炮仗一样出言挖苦,“是啊,大姐才情大赞,天天被宫嬷嬷罚抄《女训》、《女戒》!”

叶重天的面子一冷,二老爷一家则是不吭声,叶张氏回头瞪了叶倩如一眼,却也没给叶云水好脸色,“又被宫嬷嬷罚了?你到底是怎么学的?我回娘家舍了脸面请宫嬷嬷来教你,为的是什么?你却拿着银子打水漂似的糊弄着老太太,糊弄着父母?这是孝顺吗?你身为叶府的嫡长女,更应该明白你的言行举止会给弟弟妹妹们带来什么影响,怎可如此任性而为?”叶张氏显然是觉得叶云水抢了自己儿子风头而不忿,却不怪叶萧飞自己学得不精细。

叶云水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母亲教训的是。”

叶张氏自是个逮到机会就没完的,“有功夫好好地学女红学持家,少读些个没用的书,能当饭吃吗?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的《女训》、《女戒》抄了百遍都未明白这道理?”

“是。”叶云水仍是低眉顺眼地应和着。

叶张氏又是欲说些什么却被叶重天一个冷眼给憋了回去,“读书怎么了?叶家的女儿怎可是目不识丁的蠢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才怎可有德?这话以后莫要再说。”

叶张氏一怔,愣愣地看了叶重天两眼旋即不再说话,她虽心中气恼却也不敢明面上顶撞叶重天,拂了叶重天的面子她也讨不到好去。

“以后想看什么书就到我书房去拿,要惜书爱书,小心保存。”叶重天沉了半晌对着叶云水说道,叶云水立即道谢,叶张氏的面色更加的冷,此时老太太却发话了,“什么有才无才的,德才兼备才是我叶家的好姑娘,好了,让人摆饭吧,都过了饭时了,别饿坏了孩子们。”

叶云水看着老太太,心中暗笑,一到关键时刻她总会拿吃饭来转移众人视线,其实这老太太才是最精明的人,而且老太太之前说那两句显然是在敲打叶张氏。

“正是,饭后还要向大哥汇报下近期的药材行情。”二老爷在一旁附和着。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不用事事都来问我,这些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叶重天自是那副兄长的架子端得十足。

二老爷连忙拒绝,“我只适合跑腿做事,这决策的事还得大哥来拿主意。”叶姜氏的脸色不太好看。

叶重天没有推脱,点头应下。

众人又是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饭,叶张氏故意刁难让叶云水伺候老太太用饭,老太太却没给她那个脸,让叶云水坐在自己旁边只管自己用,叶张氏憋着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叶张氏这一顿饭吃得甚是难受,她心中实在是不明白何时这叶云水如此得过叶重天夸赞了?叶云水以前从不会顺着叶重天说话,往往开口就是顶撞,可现在?这小蹄子自从庙里回来事事都守着规矩,哪怕是故意挑刺她也从来都不怒不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叶张氏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却只当叶云水是故意所为,只恨没有抓住合适的机会教训她一番。

吃过饭,叶张氏带着人回了荷苑,挑毛病不在这一时一会儿,而叶云水则带着心满意足回了静思居,今儿的出头是她故意的。

想起叶张氏那一脸的憋闷,叶重天的赞叹,二老爷探寻的目光,兄弟们的惊诧,叶倩如的嫉恨,老太太的喜色,叶云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

叶云水的目的很简单,她是为了跟叶重天缓和父女关系,无论她是在府中生活还是嫁了人,叶重天都是她的保障,就算叶云水不愿也不可泯灭娘家的支持对一个姑娘的重要性,所以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而且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她也看了个明白,无论二老爷和叶姜氏如何地争宠,无论老太太如何地偏心,这叶家的决策者还是叶重天,就连叶张氏也不敢在叶重天发怒时触他的逆鳞。

能袭五代官商,三十几岁就身居太医院正四品医正一职的人绝不可能是简单的人物,所以叶云水早看准了叶重天的粗腿,而且这府里也只有叶重天跟她的血缘关系最近,尽管叶云水对他多有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讨好叶重天对她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而如今已是腊月十六,离她出嫁之日已不足月,除非被叶张氏逮到一个恰当的机会,否则她就算是再有怨气也不敢在这时候过分地拿捏自己,叶云水上一次的自缢不是白死的,叶张氏虽然刻薄却也不愿意沾个逼死嫡女的恶名声。

叶云水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终于能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着,“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5章 翠绿

宫嬷嬷的确是说话算话,这一日的课目就是女红,只是她并没有单独教叶云水一个人,而是教她们姐妹俩。叶云水本以为女红就只是绣花,她可是个冒牌顶替的,她认识绣花针,可绣花针不认识她,今儿若是让动手尝试岂不是会露馅了?

叶云水心中忐忑,直到宫嬷嬷让叶张氏打开了叶府的大库,拿出不同种绸缎和不同的绣样,叶云水才知道原来宫嬷嬷所指的女红不单纯是绣花,还有识别料子、首饰,各品阶诰命服的区别、宫里头贵人的品阶穿戴、规制等,这倒不是说她们将来有机会进宫或嫁入贵人府,只怕是在涅梁这皇城脚下皇亲贵戚数不胜数,达官贵人更是多如牛毛,旁日里接人待物、出行偶遇别出了大的纰漏和笑话。

叶府中的物什也算是琳琅满目,除了只有皇亲国戚和宫里头才能有的行头之外,大部分的样品都能够寻得一两件,而没能亲眼相见的比如诰命夫人的服饰装扮、宫里头的规制自然是宫嬷嬷口述,叶云水和叶倩如听着即可。

宫嬷嬷每次说完都特意地看一眼叶云水,待叶云水了解地点点头,示意她已经记在心里之后,宫嬷嬷才会继续地讲下去,而叶倩如则是一脸的痴迷,她痴迷的是贵人们出行的排场和仪仗,穿戴和奢华,她甚至已经开始向宫嬷嬷打听宫里的妃子们的情况,恐怕心里已经开始做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

“九尾凤钗只能尊为皇后娘娘佩戴,按品阶逐次递减,如若有半分逾越那就是谋逆的大罪,轻则削掉封号打入冷宫,重则抄家灭门诛九族,做人要知道自己的分量和本分,好高骛远,想那些个不该想的就是大错,自己死不足惜也就罢了,还会连累了一家人。”宫嬷嬷说完这句叶云水就感觉到叶倩如的不自在,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却是称病先行离开了。

宫嬷嬷自是看出来叶倩如的那些小心思,提前泼了她的冷水,至于她自己是否再有什么心思就是她的事了。

叶倩如先走了,又只剩下宫嬷嬷和叶云水二人了,“今儿讲的你可都记住了?”

叶云水点了点头,“基本都记住了,只是没见过样子的恐怕还要见了真物才会省得。”叶云水自是实话实说,这倒是让宫嬷嬷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半个时辰,你跟我说说,你的绣技是怎么回事?却像是个从未学过的。”宫嬷嬷的面孔依然冷漠如初,叶云水的心里腾地一下子就悬了起来,看来自己早晨比划的那两下子早就被看出破绽了。

“前一阵子在庙里自省时去后山捡柴升炉这手却是受过伤,如今好像还不能动弹自如,显得僵硬不堪。”叶云水随口扯了个理由,却明显感觉到宫嬷嬷那不信的目光,“春月那时被罚了板子又被……在床上动不了,我……”

“行了,我教你几种针法,至于你自己能学多少就看你了。”宫嬷嬷径自往她的屋子里走着,叶云水一颗心落在肚子里,不管宫嬷嬷信不信她不追问自己就是好的。

半个时辰的功夫,宫嬷嬷也只是每样针法说上两句,随后便在绣撑上演示几针,叶云水还真是没这个天赋,脑子里就像是一团浆糊,似乎宫嬷嬷也知她对此不擅,临走时特意嘱咐了那句话,“要学会在自己擅长的方面发挥优势,明日来教你仪容装扮。”

叶云水不能理解为何宫嬷嬷对待自己似乎总是抱有着异样的期望,不过这份心意叶云水的确很是感动,把绣样都收拾了起来,叶云水带着春月去给老太太请安,眼前时辰还早,叶云水也不想坐轿,便带着春月步行着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自从回到叶府,她往来各个院子还都是坐小轿,从未细细地看过叶府的景致,今儿也是因宫嬷嬷的话让叶云水心中感到不踏实,索性步行过去当是散散心。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便是到了府上最大的一个池塘边,这里夏日虫啼鸟鸣,里面放的是红色的锦鲤,池塘四周种着垂柳,景色甚是别致,如今却是被白雪覆盖,也不失为一片美景,叶云水也只能听着春月叽叽喳喳地说着,心里却仍在想着陈姨娘和宫嬷嬷的话。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吵架的声音,叶云水拽住了春月躲在一棵粗大的柳树后,仔细地瞧去,那吵架的二人却是老太太屋里的翠绿和叶萧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大堂哥一回来你那眼神就跟长在他脸上了似的,你当我是傻子吗?怎么?就因为他学问比我好,比我长得好,你就动了别的心思?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绝了这念想,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想爬他的床?就算叶萧云再不济,他也不会捡我这双破鞋穿!”叶萧飞的声音气急败坏,可以听出他十分的愤怒。

翠绿哽咽着声音哀求道:“少爷,我根本就没有惦记着堂大少爷,你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这样地污我清白,何况奴婢根本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想伺候着老太太,你怎可说出这样难听的话?”

“祖母早已经应下把你许我了,你为何不应?少爷我就那么让你瞧不上吗?”叶萧飞在雪地里来回地走动,踩着那雪咯吱咯吱地响,“你别给我狡辩,哪一次他回来都是你巴巴地跑去伺候,端茶递水,迎来送往,老太太屋里四个大丫头,怎么就显着你了?你今儿必须给我个话,你若是真觉得他好,你就直说,我跟祖母讨了你送他,全了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