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晕头涨脑胡说八道了,恬姐儿得了这样的好姻缘,这难过从何说起?唉!” 崔太太的混乱程度一点不比女儿差:“怪不得说是极富贵的命格儿,少说也要做个一品夫人的,这嫁了五爷就是正经的亲王妃,可不是至少一品,这样的命格儿,咱们家哪有这福气?唉!真是可惜,你回来!要去也不能这么空着手去,让人备几样贺礼过来,等等,恬姐儿如今身份地步儿不同,把库房开开,你跟我去挑几样贺礼去。”

“贺什么贺啊!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不通!恬姐儿得难过死了,还有九哥,我哥真可怜!我走了!这事你跟我哥说吧。”蒋珊甩开崔太太,又急又乱的奔出去,要了车就往青桐院赶。

“唉!你回来!”崔太太见叫不回蒋珊,气的呼了口长气吩咐道:“这妮子,越大越莽撞,让卢大家的到库房挑四色礼,记着都要成双成对,挑好东西赶紧换身体面衣服,往勇国公府走一趟。鸿哥儿回来没有?赶紧吩咐下去,任谁也不准在鸿哥儿面前提起这些事,一个字都不准提,唉,瞒一天是一天吧,这都是哪跟哪儿的事儿啊!”

蒋珊紧赶慢赶赶到青桐院时,俞瑶芳和林珂刚刚落了座,青枝引着蒋珊进来,林珂直起上身招呼道:“你来的真快,赶紧到炕上坐,我不下炕跟你见礼了,反正都不是外人,你们也别讲究那些虚礼了,阿珊坐这里!”蒋珊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不礼的,随手甩了斗蓬,踢了鞋子就跳到炕上,先仔细看了看李恬,松了口气道:“我路上担心的不行,怕你哭的厉害。”

李恬无语的看着蒋珊,这表姐妹两个真是思路一致,林珂见她头一句也是说怕她哭晕过去,哭有什么用?

“恬姐儿哪是那种只知道哭的人?”俞瑶芳替李恬接了一句,蒋珊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可知道是知道,这么大的事,我听了都难过的想大哭一场,九哥还不知道这事呢。”蒋珊扁了扁嘴,几乎要哭出来,听蒋珊提到蒋鸿,李恬面容有些黯淡,俞瑶芳见她脸色微黯,想岔开话题,话说出来,却象是抢白道:“咱们说恬姐儿的事,你提你九哥做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是,九哥肯定难过的不得了,”蒋珊替兄长难过的不行,俞瑶芳忙截住她的话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咱们说正事,恬恬,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指了五爷?”

“我也不知道,”李恬摊手苦笑道:“就这么突然来了一道旨意,我二嫂差点把传旨的内侍当骗子打出去。”一句话说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事居然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算什么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嫁还是不嫁?”林珂探头问道,李恬叹了口气:“圣旨都下了,我不嫁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罪。”

“嫁了也好,”林珂看事情最爱看好的那面:“五爷长的多好看呢,京城不知道多少小娘子想嫁给他呢,他又是皇子,你嫁过去就是亲王妃,以后我们见了你都得行大礼了!”

“阿珂这话虽说儿戏,可理是那个理儿,你从前不是说五爷那样的才叫会享受日子,至少这爱享受一样,能和你过到一起去,五爷虽说风流了些,可富贵大家的子弟,有哪个不风流的?钱多多风流,钱少少风流,多风流少风流都是风流,一点分别也没有。”俞瑶芳一连串的风流,仿佛绕口令一般。

李恬轻轻拍了拍俞瑶芳的手,看着三人,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道:“又让你们替我操心了,没事了,这桩婚事也没什么不好,你们放心,日子好不好是自己过的,只要咱们自己爱惜自己,嫁给谁都能过上好日子。”

“你现在不用迎她了。”林珂这一回反应极快,蒋珊拉了拉她嗔怪道:“照你这么做,传出来人家不得笑恬恬积蕴不够?刚得了好亲就端上了架子,那多不好。”林珂忙笑道:“我就这么说说。”

说话间,四人出了东厢,叶十二娘已经一阵风般冲进屋来,兴奋的脸颊带着红晕,眼睛里放光,一眼看到李恬,冲过去拉着李恬的手又叫又笑道:“恬姐儿真是天大的好福气!你要嫁给五爷了啊!嫁给五爷啊!真让羡慕,我羡慕的都要嫉妒了,恬姐儿,我跟你说,等你嫁过去,我要天天过去看你,你不能烦!想想都让人兴奋的不行,你要嫁给五爷了!”

李恬被叶十二娘兴奋的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好先往屋里让叶十二娘,好岔过这份尴尬:“先进去再说话,十二娘喝什么茶?今天正好备得全,连八宝擂茶都是现成的。”

“什么茶都行,我又不是来喝茶的!”叶十二娘哪还顾得上喝什么茶,只管拉着李恬的手继续兴奋:“你什么成亲?我一定要帮你拦门,非得让五爷好好作几首诗不可,我得好好看够了再放他进来!我偷看了好些回,没一回看好过!”

俞瑶芳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蒋珊的忍功也被俞瑶芳这一‘噗’破了,两人笑的止不住,林珂一边大笑,一边推着叶十二娘往东厢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嫁人呢!”

“我要是能嫁就好了!”叶十二娘在李恬等人面前一向肆无忌惮,就没有她不敢说的:“太婆不让我嫁,不过太婆就是让我嫁,五爷也不会娶我,五爷就得娶恬恬这样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太笨了,其它我觉得自己还好,太婆说我太笨了。”

叶十二娘从进来就开始唧唧瓜瓜,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硬生生把满屋子的担忧和烦闷说的几乎没了影子。

五皇子在集贤殿外一直跪到天色傍晚,直跪的浑身僵直的没有知觉,大皇子才大步溜星从殿内出来,在五皇子面前一两步停下,威严道:“上谕,五皇子起来吧,回去抄一百遍孝经呈上来。”说完,大皇子忙弯腰去拉五皇子,旁边侍立的几个小内侍急忙上前左右架住五皇子,架着他在廊下来回慢走。好活通经脉。

第一百四十章 放榜1

四皇子从殿内出来,和大皇子并排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被小内侍架着来回走动的五皇子,五皇子被他看的后背发凉,下意识的扭头往回看,四皇子迎着五皇子的目光,面无表情,目无表情,直看的五皇子躲开了他的目光,才背着手,步子稳稳的下了台阶,径直扬长而去。

五皇子回到自己住处,心事重重的呆坐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清风楼后湖的小院里烛光摇曳,黄净节迎进五皇子,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五皇子冷着脸甩了斗蓬道:“沏碗茶,让人送点吃的进来,再拿瓶酒,跪了一下午,浑身寒气。”黄净节见他吩咐了茶水吃食,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出暖阁吩咐了下去。

“有什么头绪没有?”见五皇子连喝了几碗茶,神情略有所缓和,黄净节这才低声问道,五皇子摇了摇头:“阿爹说是他的意思。”

“官家的意思?”黄净节惊讶极了:“官家认识李家五娘子?前儿四爷贺她及笄礼的事?官家因为这个听说的?可是!”黄净节说不下去了,四爷贺李家五娘子的及笄礼,这其中原因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想指婚也不该指给五爷!

“所以这话荒唐!”五皇子极不客气道:“既然下了旨,自然是阿爹的意思,可阿爹这意思是怎么生出来的?”黄净节面色越来越沉重:“五爷娶李家五娘子,谁得益最多?”

“李家五娘子得益最多。”五皇子不客气道:“旁的还有谁?四哥已经和我翻了脸,难道这指婚就是为了让四哥和我翻脸?四哥和我翻了脸,谁得益最多?”

“是大爷?”黄净节悚然道,五皇子摆了摆手:“我觉得不象,一来大哥跟阿爹一向疏离,他要插手我的婚事只能借力别人,宫务一向由叶娘娘主持,这一处绝无借手可能。”

“姜娘娘?”黄净节反应极快,五皇子沉着脸道:“姜家一直暧昧不明,四哥和我翻脸,与她绝无坏处,可她如今犯不着和大哥联手,一来让四哥觉察到,她可就得不偿失了,二来,她现在骑墙中立才最佳,若与她有关,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五皇子停住话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让我娶李家娘子,除了李家娘子得益,也就是逼我和四哥翻脸这一件可想,李家娘子不提,她若有本事让阿爹下这道旨,四哥也不会定亲祝家了,那只有让四哥和我翻脸这一件,四哥若和我翻了脸,得益的人不少,这就得从别的方向理,谁能劝动阿爹同意这门亲事?阿爹必定听说过四哥贺人家及笄礼的事,这样还能劝动阿爹,能有谁?”

黄净节紧张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眼睛渐渐眯起:“郑大官!”

“郑大官?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黄净节失声低叫道,五皇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除了他,谁还能在这件事上劝动阿爹?我是皇子,不是太子,我的婚事是内务,朝堂上那些大老爷们管不着,在这件事上能说得上话的,就没几个人!除非真象阿爹说的,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我宁可相信是郑大官从中做了手脚!”

“难不成?”黄净节声音微抖,五皇子面色沉郁:“也许吧,总有人费尽心机想把我推上台去搏命。”

“那咱们怎么办?”黄净节紧张的声音沙哑,紧张中却透着似有似无的兴奋,五皇子扫了他一眼:“那是条不归路。”黄净节隐隐有些失望,五皇子垂着头,好半晌才叹息道:“先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就表个态,好在给大哥当臣子原本就比给四哥当臣子好。”

“李家娘子,真一无所知?”黄净节态度重新舒缓下来,重又沏了碗茶,话里有话道,五皇子接过茶,仰头看着模糊昏暗的屋顶,沉思良久道:“她得益最多,可我想不出她有什么法子能通到宫里,那个孙六不过一个下九流,也就是寻几个无赖,在市井间散布些流言,要想伸手进宫里,她还没那个本事。”

“嗯,姓程的掌柜我也让人细细留心过,交好的都是府衙、六部的小吏,用处不大。”

“姓程的领的是谁的本钱?查出来没有?”

“说是泉州一家海商的本钱,泉州能拿出这样本钱的海商太多,外地大商家也确实有在京城开铺子交好官吏的传统,没查出来他到底领的谁家的本钱,不过他跟泉州商会极熟,还在商会领了件小差使。”黄净节详细解释道,五皇子心不在焉的抿着茶道:“我总觉得这姓程的是她的人,听说她有个嫡亲的姑姑,要进京城了?”

“是,嫁的是翰林学士江涛第三子,江涛出自路州江家,做过两任权三司盐铁副使,江涛以常识渊博,气度凝然著称,为官清廉,深得先帝赞许,承平五年因病辞世,谥号文正,江涛育有三子两女,三子皆进士出身,长子江清宁,今年五十岁,绍兴十九年登进士甲科,现任福建路转运使,次子江清平,四十五岁,承平元年进士,现任沂州知府,三子江清远是文正公老来子,今年只有三十五岁,江清远自小聪慧,也是承平元年的进士,做过一任庶吉士,娶妻后就一直做外任,下一任点了枢密院知马房主事,应该这几天就能到京城了,听说李家这位姑奶奶从宁氏老夫人死后,就和勇国公府断了往来。”黄净节简略介绍着江家。

五皇子凝神听了,细细品了品道:“枢密院知马房主事,好差使,江家好象没有人在京城了吧?”

“是,文正公死后隔年,老夫人也故去了,兄弟三个就分了家,都将家眷带到任上去了,江清远遣来打前站的管事年前就到京城了,收拾的是江李氏陪嫁的一处五进宅院,江家虽清贫,江清远这一支因为娶了李氏,家底却极丰厚。”黄净节的话很委婉,当年勇国公府出了那样的惨事,宁老夫人大肆陪嫁女儿李静好,这是京城的典故之一。

“嗯,江李氏进京是为了这个侄女儿?”五皇子自言自语道,没等黄净节接话又道:“原本还能等江李氏进了京城冷眼看看,如今……”五皇子一声晒笑:“倒看不出来了。”黄净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神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股古怪的感觉,这桩亲事,五爷未必全不赞同吧。

五皇子的婚事让京城不少人家跌落下巴,没等各式各样的猜测和传言出笼,这件事就被另一件更重要、更引人关注的事取代了,三年一回的科举放榜了。

天还没亮,宣德门外就挤满了人,有拉着架势准备抢头报拿大赏的报喜人,有三五人团成一群,中间一人举着简便的笔砚,眼巴巴等着抄好榜,好卖给那些着急看榜又挤不进去的人的钱,这活就是抢个快字,也就头半个时辰能卖出价钱,当然也少不了学子们的家人仆从,还有不少是家有待嫁女,想着榜下捉个如意女婿的人家,这些人家来的仆从个个健壮光鲜非常,毕竟抢女婿讲实力,也得讲形象。

学子们也多半都来了,不过他们自恃身份,不肯和那帮只求先看到榜、其余荤素不忌的下里巴人挤在一处,大多三五成群散在稍远处,反正一会儿放了榜,自有人高喊大叫,听也能听到。

蒋鸿、徐思海都没能出得府门,被各自母亲以极其严厉的关心为由,关在家里等信儿,冷明松昨天回去就得了李恬指婚给五皇子的信儿,怔忡了好半天,想着蒋鸿和徐思海两家府上的消息必定比自己灵通太多,倒没想到这两人还不知情,只一味替两人难过的夜不成寐。第二天一早,打听着两人并未出门看榜,想着两人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喟叹良久,也落落然没了出门看榜的心情,反正他所求不多,昨天的文章和诗赋都写的极顺手,一个进士出身总是能拿到的。

徐学士天不亮就起来了,他极少收学生,去年却一下子收了三个学生,这一年来他在三人身上花了无数的心血,省试的成绩让他极为满意之余,不禁生出无数期盼,省试的名次到殿试变化并不算太大,三个进士想来是稳稳的,要是再能进一个一甲,那就更好了。

天边刚放出丝鱼肚白,徐学士就连打发出去几拨人,往宣德门外看榜,往三家府上传话,若得了报喜信儿,赶紧打发人跟他说一声。得了三家府上一有信儿立即往学士府报喜的回话儿,徐学士耐着性子慢慢吃了早饭,换了身衣服,拿了本书摆出幅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坐在堂上望眼欲穿。

屋角的沙漏仿佛凝固住了,徐学士举着书,眼睛盯着沙漏,耳朵支起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度时如年。

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徐学士手里的书‘啪’的一声盖到几上,眼巴巴的看向正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