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领头的婆子答话道:“且等一等,大娘子吩咐过,不管谁来,都得大娘子发了话才许进这个门。”领头的婆子说完,转身打发一个婆子进去禀报。
俞志宏一听没错,底气又上来了,昂着头想呵斥几句,见那几个婆子早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根本没人理会他,气恼的摇着折扇,站在院门口连转了几个圈,招手叫过小厮俯耳嘀咕道:“你去问问,李家五娘子现在哪一处,快去!”
小厮为难万分的咽了口口水,高抬腿慢落步一步步挪上台阶,往正细细擦洗大门的婆子身边蹭了蹭,回头看了眼冲他瞪眼咬牙、急切难耐的俞志宏,堆着满脸笑容问了几句,几步退回来禀报道:“爷,说是昨天就回去了。”
“啊?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打听的!”俞志宏抬脚又踢小厮,小厮敏捷的往旁边跳开,陪着一脸笑灵巧的躲闪着俞志宏的踢打。
“大娘子请大爷进去。”门口的婆子扬声叫了一句,俞志宏到底踢了小厮一脚,这才气恨恨的抬脚昂然进了院门。
俞瑶芳带着藤黄迎在垂花门外,拦住俞志宏冷淡道:“阿娘病得重,这几天就没怎么清醒过,大夫吩咐要静养,任谁也不能打扰,大哥能来一趟就是孝心了,也不必进去,这就算是看望过了,这份孝心阿娘已经心领,一会儿大太阳出来就该热了,大哥赶紧回去吧,若是晒了大太阳,姨娘又该心疼了。”
俞志宏打着看望徐夫人的幌子,却是奔着李恬来的,听说李恬昨天就走了,刚才在院门口就恨不能转身就走,听了俞瑶芳的话,竟是一句话没说,抬脚就走,走的比来的更快,俞瑶芳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只气的错着牙深吸了几口气,厌恶的啐了一口,转身进去了。
清江侯世子俞盛世这天回来的特别早,洪姨娘急忙打发走回事的婆子,侍候俞盛世净了手脸,接过碗养荣汤递过去笑道:“看爷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儿?差使的事有着落了?”
“差不多吧,倒不是这事。”俞盛世接过汤喝了两口,将汤碗放到几上,伸手拉过洪姨娘搂在怀里笑道:“外头都夸你贤惠呢。”
“是吗?好好儿的,怎么提到我?爷在哪儿听到的?怎么说到我贤惠了?”洪姨娘惊喜非常,脸上放着光,连声问个不停,俞盛世得意的哈哈笑道:“外头谁不知道?我清江侯府的小妾不光貌美,还是个极贤惠会持家的,你听听,美且贤!多少难得,谁不羡慕我坐享齐人之福。”
“瞧把爷高兴的,”洪姨娘柔媚小意的点着俞盛世的嘴唇,娇滴滴嗔怪道:“这都是爷调教的好,人家不是说了,妻妾好不好,都得看夫君调教的好不好,我这不都是跟着爷学的。”
“那是那是。”几句话把俞盛世捧的更加开怀,洪姨娘轻柔小意的揉着俞盛世的胸口问道:“爷在哪儿听到的这话?好好儿的,怎么说起我们这些后宅妇人来了?”
“今天我去徐尚书府上,这话还是徐尚书府上清客孙老夫子亲口跟我说的,说听说咱们府上连小妾也极其贤惠难得,说你是个极贤惠知礼擅持家理事的,还夸我真是难得的好福气,你看看,好话吧?爷能不高兴?从徐尚书府上出来,正好碰到丁三爷他们几个,一块儿去绿莲楼喝了几杯花酒,也说到咱们府上,夸你貌美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这个‘贤’字,我这后院妻妾相得、如此和合都是因为你难得,还说你四德俱全,说我这样真是令人羡慕,你听听,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夫人那脾气,要不是你忍辱负重,咱们府哪有这样的好名声?上回你说的那套头面,只管让人打去,你这样贤惠,爷不能不赏!”
“多谢爷!”洪姨娘眉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喜色,娇嗔的推着俞盛世谢道,俞盛世高兴的哈哈笑着,这样的美貌贤妾,这样的满府和合,这日子真让人舒心哪。
“还有件事得讨爷个主意,”洪姨娘偎在俞盛世怀里仰头道,
“嗯,你说,爷指点你!”
“就是这花会的事,往年都是夫人张罗,今年夫人搬到法云寺清修,这花会的事,您看是请夫人回来张罗,还是……”洪姨娘小心的看着俞盛世,俞盛世浑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道:“这花会不花会的,不就是一帮妇人赏赏花闲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张罗就行,要是哪儿不明白,去寻陈夫人问问。”
“明白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地儿,这些年夫人身子不好,这花会说是我帮着夫人张罗,其实夫人那身子骨,能管什么事?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从我手里安排布置的,就是怕我一个姨娘,”洪姨娘声音低落而委屈小意:“到底低贱,怕人家瞧不起。”
“谁敢?爷心爱的女人,谁敢瞧不起?!再说你外头又有这样的贤惠名声,这就是说,你在外头极得人家敬重!”俞盛世挺了挺胸膛,气势十足:“你只管张罗,谁敢说半个不字,爷饶不了她!”洪姨娘暗暗舒了口气,娇柔的伏在俞盛世怀里,从鼻里轻轻‘嗯’了一声应了。
李恬和林珂在别院二门里下了车,俞瑶芳忙迎上前,林珂拉着俞瑶芳关切的问道:“夫人好点儿没有?我阿娘原本说今天要过来看望夫人的,可我堂舅母打发人请她过去帮忙花会的事,她没法子只好赶过去了,让我跟夫人说一声,她后天再过来看望夫人。”
“阿娘好多了,你阿娘天天打发人过来,送这送那的,我阿娘感激得很,王妃那么忙,这里离京城又远,不用总来回奔波劳累过来看望,再说,我阿娘虽说好些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就得累了,你回去跟你阿娘说,还是过一阵子再过来看我阿娘最好,咱们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些虚礼儿。”俞瑶芳忙接过林珂的话笑道,林珂点头道:“我阿娘也这么说,还交待我不要总缠着夫人,要让夫人多歇息。”
三个人说着话进到上房,陪徐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退到俞瑶芳居住的东厢房喝茶说话。
俞瑶芳一肚子的话要问李恬,一堆的事要和李恬商量,偏偏碍着林珂,不敢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些事,林珂又是个精力旺盛之极的,俞瑶芳要歇午觉了,她还眉飞色舞、精神十足的和李恬说个不停。
直到傍晚,三人到别院外的林子里散步,林珂最爱那满树窜上窜下的小松鼠,特意拿了点心过去喂它们,俞瑶芳这才寻到机会,拉着李恬稍远离林珂,低低问道:“怎么样了?昨天一早,你们来前,姚嬷嬷来过一趟,说洪姨娘贤惠擅持家的话,已经从外头传的我们满府都是了,那外头?”
“也差不多了,让人打点了那些常往徐尚书府上、你舅舅家,还有京城常和你们来往的、或是要紧的几家府上走动的三姑六婆,让她们往内宅传这些话,除了这一路,又把这话散到了这几家府上的清客、管事和小厮耳朵里,还有绿莲楼那几处,也都让人散了话,你明天最好回去一趟,一来得寻你父亲身边的小厮问问,这话传到你父亲耳朵里没有,二来,你们府上要办花会了。”李恬看着林珂,神态闲闲的说着话。
俞瑶芳眼睛亮亮的看着李恬惊叹道:“恬恬,你太厉害了,我前些天都愁死了,要把洪姨娘怎么怎么贤惠难得这话送到我舅舅他们耳朵里,我怎么想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好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第五十九章 惊马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咱们平时听到的那些别人家的隐私闲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不就是那些三姑六婆走家窜户到处传的么,这些也是有行当的,各有各的圈子,比如这稳婆、媒婆,她们常在旧封丘门外的来庆茶坊聚一块喝茶说闲话,不过寻到那里,拿银子买她们说几句好话,有什么难的。各家府上的管事、小厮和清客们,也都有惯常爱去的地方,打听好了,赶着他们去的时候让人故意说给他们听到,这事不就成了。”李恬耐心的教着俞瑶芳。
俞瑶芳听的稀奇极了,好半天才轻轻惊叹道:“听你这么一说是容易的很,可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先别想这个,这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得有合适的人手,咱们不说这个,你还是好好想想这花会的事,这一场事可得好好应对。”
“嗯,你放心,昨天我和姚嬷嬷细细商量过,姚嬷嬷已经先回去打点布置了,这事不难,明天一早咱们一起进城,我就跟阿娘说回去取些东西,安排好这事再回来。”俞瑶芳带着丝跃跃欲试道,李恬笑着点了点头,往林珂那边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看看她,快被松鼠围上了,那只松鼠都跳到她头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俞瑶芳和徐夫人说要回去取些衣服等要用的东西,和李恬、林珂一起出来,三人照旧挤在一辆车上,从别院出来上了往京城回去的大路。
俞志宏前一天傍晚才得了李恬去了别院的信儿,要了马就要往别院赶,却被洪姨娘训斥了回去,眼看着天要黑了还往城外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这简直就是不孝。俞志宏只好祈盼着李恬在别院里多住几晚,好歹别让他再空跑一趟,这一夜真是眼巴巴等着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俞瑶芳一行还没出别院,俞志宏已经冲出了城门,他也不敢多带人,只带了两个心腹小厮,一路打马往别院狂奔。
离别院还有两三里地,三人刚冲上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段,小厮突然勒住马让到路边,指着前面叫道:“爷快看,那不是咱们府上的车子。”俞志宏忙勒住马,踩着脚蹬在马上站起来,仔细看了看,猛的空抽了下鞭子懊恼道:“后头还有两辆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就说昨天就该赶过去,在别院住一夜,昨儿一晚上,指定能寻到机会!”
两个小厮不敢吱声,俞志宏乱发了一通脾气,眼看着三辆车子不紧不慢的越走越近,要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车子过来,俞志宏只觉得扯心扯肺的难受舍不得,骑在马上,错着牙转了半天心思,转身指着小厮吩咐道:“你下来,把你那匹马赶过去,给爷撞那车子,撞的越厉害越好,爷今天要英雄救美!”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字不敢多劝多说,两人一起下了马,拉着缰绳举着鞭子躲到旁边几棵树后,俞志宏也下了马躲到树后,只等着李恬三人的车子过来。
悦娘悠闲的晃着脚坐在车前横板上,眯缝着眼睛,欣赏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她跟林珂一样,也喜欢这份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的热闹。
路边几棵树后,小厮难为万分的举着鞭子,那车里的三位都是尊贵人儿,哪怕伤着碰着一星半点都是天大的事,这位爷可是个从不担事的,到时候指定王八脖子一缩,这天大的错都得自己担下,夫人再好的性子,也得把自己打个半死,说不定连命都得搭进去,就是爷知道了,也饶不了自己。算了,还是轻着点儿,把马赶出去就算了,这位爷再怎么发脾气也有限,不过挨一顿打。
俞志宏垂涎欲滴的盯着车子,眼看着车子已经到了眼前,忙转头示意小厮,小厮正要轻轻推马出去,俞志宏仿佛觉察了小厮的用意,抬脚踢开小厮,举起手里的马鞭,用鞭头的尖刺狠狠的扎在马屁股上,这突然的一扎,把马痛的一阵哆嗦,痛声嘶叫着往路上狂奔而出。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撞上驾车的两匹马,若是撞倒了马,车子就是倾翻,悦娘反应极快,从车前纵身跃起,身在空中,刀已经顺在手中,人没落地,刀已经割断了马的脖子。那匹马嘶叫声顿时变成了呜咽,借着冲势往前又奔了两步就轰然扑倒在地,悦娘落在马后,干净利落的收刀入鞘,那马脖子激射出来的鲜血半点也没沾到她身上,却把驾车的两匹马喷了个满头满脸。
那两匹马都是本本份份的拉车马,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血,被这么喷了一头一脸同类的鲜血,只惊的弹蹄狂叫,不要命的乱窜。车夫拼命拉着缰绳,可那两匹吓懵了的惊马哪是他能拉得住的,悦娘一下子傻眼了,急奔几步,伸手攀住车栏杆跃到车上,站在车前横板上,弯腰从车夫手里夺过缰绳,用力想拉回惊马,可这马惊了,力气就特别大,越拉越惊,越跑越疯。
突然斜刺越出匹黑亮神俊非常的骏马,马上男子一身黑衣,一人一马轻松非常的越过车子,冲到两匹马前,黑衣男子手起刀落,砍断了两匹惊马的脖子,那黑马昂着头打了个响鼻,优雅的往旁边踱了两步,似乎对喷的到处都是的鲜血根本不屑一顾。
车子骤停,悦娘借着冲力一个翻身落到处干净地儿,车夫却正正被甩在马血堆里,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沾的满头满身全是鲜血。车子里的李恬三人齐齐被甩在车厢门上,只撞得痛不可当,三人痛呼不停,悦娘急扑到车前,打开车门,三人狼狈不堪的滚下车,悦娘一把拉过李恬,微微抬了抬下巴低低的示意道:“是那汉子把马杀了,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你们别出声,我去谢一声。”
“嗯,”李恬应了一声,抬手摘下摇摇欲坠的头钗,忙转头看向俞瑶芳和林珂,林珂正扶着婆子的手,弯着腰呕个不停,俞瑶芳面白如纸,一只手扶着藤黄,一只手撑在车栏上,转头看见半边身子沾得血淋淋的车夫,吓的抬手握在胸口,面白如纸。
李恬将头钗递给青枝,转头看向车子不远处勒马而立的黑衣男子,男子二十来岁年纪,身形高大壮硕,脸略有些长,肤色微黑,棱角分明,眉直而长,眉梢略往上飞起,眼睛不大却极亮,生的不算俊秀,却如出鞘的剑一般,气势凌利逼人,极有男子气概,京城那些清雅的男子与他一比,仿佛都成了女人一般。
悦娘离黑衣男子十来步,拱手谢道:“多谢壮士援手,还请壮士赐个名姓,好具礼厚谢。”
“不必。”黑衣男子从李恬三人身上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悦娘,似乎犹豫了下,才指了指前面接着道:“前面矮坡后是处一丈来高的凹地。”说完,也不等悦娘答话,抖了抖缰绳,那黑马神骏非常,应声就奔了出去。
一丈来高的凹地!悦娘脸色微变,尴尬的抬手捏了捏鼻子,这要是跌进去,非得把那三位娇滴滴的小娘子骨头跌断不可,她今天怎么净做糊涂事,先是杀那匹马的位置不对,不该让马血喷过来惊了自己的马,再就是早该杀了这两匹惊马,竟让一个后生小辈看了笑话。
俞瑶芳挪过来扶住李恬,看着转眼间已经跑远的黑马和黑衣人,带着满脸的惊恐和后怕,却低低的赞叹道:“阿恬,这人好大的气势,真象书上写的那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出手就杀了两匹马,心狠手辣,一个路人,别管了,你伤着没有?看看阿珂怎么样了。”李恬心有余悸的看着远去的黑骑,抱着俞瑶芳,转头去看林珂,林珂一边弯腰呕个不停,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