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叶贵妃重又坐下,和官家说了几句闲话,不敢多耽误,渐渐切入正题:“昨儿五哥儿来给我请安,我就问了他,五哥儿是个好孩子,一口咬定那些风言风语都是没有的事,我就问他,那红袖和那些在他身边侍侯多年的丫头都发回家嫁人是怎么回事?他闷了半天,竟然跟我说,那些丫头年纪大了,不嫁人有伤天和,我又问他,那他跟姚十四说过那些个话没有?这回他不说话了,只说让我别多管,他自有主意。”
叶贵妃一边家长里短的碎碎说着,一边谨慎仔细的留意着官家的神情,官家眉头仿佛皱了皱,看着郑太监问道:“老五家河东狮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回陛下,听说过晋安郡王妃嫉妒,厚嫁红袖等丫头的话,河东狮这句倒没听说。”郑太监躬身答道,官家的眉头这回真蹙起来了,重重叹了口气,示意叶贵妃道:“你着说。”
“是,”叶贵妃也跟着叹了口气:“照我说,这不是大事,刚成了亲的小夫妻哪个不是蜜里调油,这会儿哪有不嫉妒的?这点小嫉妒是人之常情,再说,老五媳妇虽说把红袖她们打发了,可这样的打发,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呢,还一样,这些丫头也确实年纪大了,老五又是个极挑剔的,我看哪,就算老五媳妇不打发这些丫头,他自己也得想法子把人打发出去,再换好的侍侯他!”
叶贵妃见官家微微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一颗心放下不少,接着道:“虽说不是大事,可哪个大错不是从小错上长起来的?这是一条,还一条,老五媳妇自小跟着她外婆长大,早先宁远侯府那些事,不知道陛下听说过没有?”官家点了下头,叶贵妃叹了口气道:“林老夫人那脾气,最是任性不让人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十年无出也不让丈夫纳妾,后头生了庶子,又那样撒手不管。林老夫人对老五媳妇那份宠溺疼爱,满京城谁不知道?老五媳妇跟着她外婆这样长大,我就是担心这个,老五媳妇这脾气哪怕只随了林老夫人一分,往后老五岂不要吃苦头?”
“嗯。”好一会儿,官家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叶贵妃这才接着道:“我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来寻陛下商量,唉,”叶贵妃烦闷的叹了口气:“老五生母走的早,他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心里,他跟四哥儿一个样,他虽说是个风流性子,可我……陛下别笑话我,当娘的都是这样,反正不想让自家孩子受苦,我也不偏袒老五,这一碗水端平,老五和他媳妇,这俩孩子那也得谁也别欺负谁!”
第二一五章 婆婆来了
“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寻常人家,上头有婆婆时常教导着,老五和老五媳妇论本性都是好孩子,教导个三年两年也就好了,可咱们天家的规矩与民间不同,我想着,要不,咱们给老五媳妇挑个懂事知礼的嬷嬷送过去,有个上年纪有见识的老人指点着,有什么不好,慢慢也就扭过来了,您说呢?”
叶贵妃转入了正题,官家思量了片刻问道:“人挑好了?”
“这人得陛下发句话才成,我想着,除了吴嬷嬷,旁的人可担不起这个重任。”叶贵妃笑道。吴嬷嬷是官家奶嬷嬷的女儿,自小就分在官家身边侍侯,比郑太监还早两年到官家身边,官家成亲前就在身边侍侯的人中,还活着的,除了郑太监,就是她了。吴嬷嬷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官家身边的一个小厮,头生子没满周岁,那小厮跟官家出去办事,死在了外面,唯一的孩子两岁那年又一病没了,吴嬷嬷先在府里、后来又进宫当差,一直没再改嫁,后来年纪大了不再管事,几次要出宫,官家因她和子侄情份很淡,怕她出去受了委屈,一直没允,在禁中单独拨了院子给她荣养。
这会儿听叶贵妃提到让她过去晋安郡王府,官家沉吟了半晌才点头道:“嗯,锦绣人品端方,也好。”官家话说一半,又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回头我让人送她过去,这事你就不必管了。”叶贵妃暗暗舒了口长气,忙站起来答应了,又陪说了几句闲话就告退了。
“这是真心为老五好。”看着叶贵妃出了殿门,官家看着殿门象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郑太监看了官家一眼,苦恼不已的叹气道:“简师这卦也太准了,唉!”
“简师的卦……”官家斜了眼郑太监,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转了话意:“纵是惧内也要有个度,朕的子孙,不能让人欺负的太过了,你不用蛇蛇蝎蝎的给朕敲边鼓,锦绣过去晋安郡王府镇着只有好处,锦绣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连朕都敢说的,她过去,老五媳妇不敢太过,老五就敢了?不管是老五还是老五媳妇,若有什么错处,她必定一样的弹压,这一件事,叶妃没夹私心。”
“是,老奴的小心眼儿,又让陛下一眼就看穿了。”郑太监躬身陪笑奉承了一句,一个字不敢再多说,能把吴嬷嬷搬出禁中,对时时得顾忌着吴嬷嬷的叶贵妃来说,这本身就是件极大的好处了。
“让人叫锦绣过来,我交待她几句,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把锦绣送到晋安郡王府,这事不好下旨,就传口谕吧,让老五两口子以长辈视之,还有,”停了停,官家接着道:“你亲自挑十个丫头,要身家清白,拣好的挑,一起送到晋安郡王府,给老五媳妇和老五明明白白说清楚,这是朕赏赐给老五近身侍侯的!”郑太监重重答应一声,一句多话不敢有,见官家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退后几步,出去传话挑人去了。
叶贵妃提着的那颗心,一直提到听到郑太监送吴嬷嬷和十个花容月貌、十五六岁的丫头出了宫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惬意的往后靠着,掩不住满脸的笑意,这七八年,她在吴嬷嬷身边可花了不少功夫,今天这功夫算是能派大用场了。
李恬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掉。
郑太监送上门的这一位老太太外加十个美人儿,饶是她自诩两世为人,见多识广,能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这回也晕头了,这是哪跟哪的事啊?!
李恬领了口谕,用目光示意了水秋娘,水秋娘会意,悄悄退到人群里,出了正堂,隐在二门内的假山后等郑太监过来。
郑太监哪肯多停片刻,传了口谕,看着李恬给吴嬷嬷见了礼,就赶紧退出了正堂。
李恬先让人带着那十个美人儿去东院五皇子的内书房安置,这才有空悄悄打量这位吴嬷嬷,五十多岁年纪,人不高,很瘦,因为骨架小而秀气,虽然极干巴,却一点也不难看,皮肤有些黑却很细致,头发梳的纹丝一乱,只用了一根赤金福字簪,身上的靛青衣裙边角已经有些磨损色,却浆洗的极干净,一丝折皱也没有,五官清清楚楚,就是太清楚了,看起来象人偶,没温度也没有人情味儿。这会儿坐在扶手椅上,两只脚虽够不到脚踏,却双脚并拢,坐的一丝不苟,喝茶的动作如同尺子划过般,标准之极。
李恬心里重重抽了口凉气,听郑太监口谕的意思,官家是要她把这位吴嬷嬷当婆婆那样尊着,头上顶着这么个全身上下注满规矩礼仪,几乎没有人味儿的‘婆婆’,这不是要人命么?!
“郑大官说了,嬷嬷是长辈,自然不能和别的嬷嬷一样居住,嬷嬷先到荣庆院暂住可好?”李恬陪笑道,吴嬷嬷脸上没一丝笑意,将杯子放到几上,这才看着李恬道:“听这名字,这院子是中路上的正院吧?”
“是,不然也不敢请嬷嬷暂住。”李恬笑道,吴嬷嬷眉头一拧训斥道:“郡王妃怎么能这么乱来?陛下尊我一句长辈,那是给我脸,可再怎么有脸,这奴儿就是奴儿,什么时候也不能成了主人,有奴才住到中路正院的理儿吗?这是乱礼法的事!”
一番话说的李恬胸闷的简直要吐血,奴才不能住中路正院,难道就能这么训斥主人了?
“后园靠近东路有个小院子,叫紫苏院,原是备着有客人,或是往后郡王爷纳了侧妃住的,虽小了些,胜在清静雅致,要不嬷嬷先歇到紫苏院?”熊嬷嬷眼见李恬被吴嬷嬷一番训斥训的脸都白了,急忙上前解围道,吴嬷嬷仔细问了几句,总算‘嗯’了一声道:“就紫苏院吧,一应物什照你们用的准备,礼不可废。”
连李恬都被这吴嬷嬷毫不客气的当众训斥了,众人自然谁也不愿意再去触吴嬷嬷的霉头,不管她说什么,只管恭敬答应下来。
李恬将吴嬷嬷送到紫苏院,看着安顿下来,这才告辞回去,一进上房,气的扔了斗蓬,满屋子转圈。水秋娘叹了口气道:“郑大官这回倒是仗义了,能说的都说了。”水秋娘将郑太监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一遍,叶贵妃如何寻到官家,如何说,官家又是什么意思,只听的李恬目瞪口呆,天哪,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名声?她的丈夫,那位风华绝代的皇子秦琝什么时候惧内了?他到底跟姚十四说什么了?!他竟然一声不响的把她给坑了!
第二一六章 回报来了
李恬深吸长吐了几口气,端坐到炕上,抬手指了指示意道:“都坐吧,说说这个吴嬷嬷什么来历?”众人齐齐看向水秋娘,水秋娘一脸苦笑:“不知道叶贵妃搬了这尊神出来是什么用意,吴嬷嬷算得上是官家身边老人中的老人了,她母亲是官家的乳母,我进潜邸那会儿,她已经是府里的管事嬷嬷了,她丈夫在官家身边侍侯,那时候已经没了,说是为了救官家才死的,我进府没一年,她儿子病重,我记的清楚的很,一个府里都上心的不行,官家去看了好几回,可惜没救过来,之后她足足病了一年多,回到府里后,就做了掌刑嬷嬷。”
水秋娘眼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丝丝惧怕之意:“她这个掌刑嬷嬷,简直就是府里的镇山太岁,就是当时的王妃,那样的性子,都不敢触她虎须,什么事犯到她手里,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唉,怎么把她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悦娘惊讶无比的看着一脸烦躁、坐立不安的水秋娘,她还以为她早就修成仙了呢,难得也有这么烦躁不安的时候!
李恬反倒镇静下来:“来就来吧,反正也退不回去了。这事的起因在五爷身上,等他回来再细问,等咱们知道了前因后果,总能想出应付的法子,让人仔细查一查吴嬷嬷身边那几个丫头的来历,悦娘记着让人盯紧紫苏院和东院。”
“好,唉,刚消停没几天。”悦娘连叹了好几口气,李恬没理她,转头看着水秋娘道:“麻烦先生说说这个吴嬷嬷,关于她的事,无论大小,能想起来的都说一说,摸清她的性子也能好侍侯些。”水秋娘答应一声,细细说起吴嬷嬷轶事来。
大约是听说宫里来了特殊赏赐,五皇子这天回来的比往常早不少,进到上房,也不看李恬,低头忙着去大衣服,接过帕子净脸净手,能脱的都脱了,能擦的都擦遍了,五皇子只好坐到炕上,接过茶碗,茶不热不凉正正好,五皇子喝了半碗茶,扫了眼对面端坐的李恬笑道:“吴嬷嬷安顿好了?住在哪儿?那可是位祖宗。”
“嗯,住到紫苏院了。”李恬声音温婉,极其心平气和:“陛下肯把吴嬷嬷送到咱们府上荣养,这是咱们的荣幸。”
“大哥也这么说。”李恬的柔婉让五皇子惊讶之余,心下大定,急忙笑道,李恬眼里闪过丝冷光,接着笑道:“那十位小娘子说是郑大官好中选优、优中拔尖,一个个细细挑出来的,我都看过了,果然个个人才出众,让人看的移不开眼,这会儿都暂时安置在东院,就等你回来商量,是一人一个院呢,还是两人一个院,咱们府上地方大,虽说西路暂时关了,东路加上园子里的,大大小小的院子也足够了,就怕成了例,往后再抬人进来自然也要照这个规矩,有个三五年,几十个姨娘进来,府里就得满了……”
“不过几个丫头,阿爹赏几个近身侍侯的丫头,要什么院子不院子的?你看哪个好就挑到身边侍侯,没看中的就放东院,东院那么大地方还不够住的?!”一听到郑太监细细挑选这一句,五皇子一脸厌烦、火烧火燎的打断了李恬的话,李恬停了停,突然转了话题:“你跟姚十四说了什么?竟招出这么些人来?”
“呃!”五皇子噎了口气,李恬悠悠叹了口气道:“你我是夫妻,不管你怎么想,或是我怎么想,你我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没命一块儿没命,我有什么事从不瞒你,就是因为明明白白知道你不会害我,害我就是害你自己,你有什么事不也该对我坦诚么?象今天这事,我到现在一片茫然,不知道源由,这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合不合适,我有什么不妥,你难道就能独善其身么?”
一番话说的五皇子满脸通红,猛烈的咳咳了好一会儿才拱了拱手道:“不是有心要瞒你,我也没想瞒你,就是……想找个合适的时候,是这么回事……”五皇子将那天和姚十四说的话老老实实说了一遍,倒没用春秋笔法:“那天事情急,一时半会的又实在想不出别的说辞,那机会太难得,实在是委屈了你。”
李恬气息都不均了,抿着嘴错着牙,五皇子瞄着她,没等她发出脾气,急忙紧接着一句气说道:“对了,差点忘了大事,沂州境内出了逆伦案,御史台已经上折子弹劾了。”李恬一怔,立时反应过来,沂州知府江清平是她姑父江清远嫡亲的兄长。
“逆伦案不算小事,可也算不得很大的事,只要不是惨绝人寰的恶逆大案,很少因此问罪地方官员,沂州这件事的大错在于,御史台都已经知道了,可沂州府却无只言上报。”五皇子接着道,李恬皱眉道:“江家乃世宦大族,不是寒门乍贵的贫家子弟,官场这些不可明说的潜规则,江清平不可能不知道,境内出了逆伦案,明知道逆伦案不是大事,少有因此问罪的先例,怎么会隐匿不报呢?”
“除非是恶逆。”五皇子疑惑道,“不会!”李恬断然否定:“恶逆就更瞒不得了,我看过江清平的文章奏折,虽不算很精明,却也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做这种雪上加霜的事?这中间必有原因,御史台是怎么知道的?”李恬突然问了一句,五皇子苦笑摊手道:“这我怎么知道,御史台风闻奏事,各有各的门路,江家世宦大族,江文公又做过一任翰林学士,江家在京城的世交亲朋不多也不少,若在平时,这案子不算什么,可正好赶在这个时候。”
五皇子的话没说下去,不用他说,李恬心里也明明白白,姚相公和四皇子一系因为姚十四一事刚吃了大亏,姚十四的事,起因就算查不到自己头上,五皇子那一番调唆也足够了,江清平就是条正正撞上来的池鱼。
“得让人去趟沂州府,至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恬沉默了片刻道,五皇子眉头微蹙又松开,点了点头道:“沂州离京城不远,快马两天一夜就能到,让管先生跑一趟吧。”李恬舒了口气,冲五皇子曲了曲膝谢道:“管先生能走这一趟最好不过,我让悦娘和孙六护送管先生过去。”
李恬叫了悦娘,吩咐她万事听管先生调遣,悦娘点头不停,能出京城溜达一趟这事让她兴奋的两眼放光。
管先生已经脱了衣服,正半躺半靠在床上看书,听说五皇子来了,一咕噜爬起来,听五皇子说完,也不叫小厮,自己动手利落的穿了衣服,收拾了个小包袱,摸了件厚厚的斗蓬裹在身上,和五皇子拱了拱手,跟着悦娘悄悄出了侧门。
两人鬼鬼祟祟出了王府,悦娘引着,在漆黑的胡同中熟门熟路的摸到孙六家后门,悦娘跃墙而进,叫了孙六出来,孙六赶车,三人到了城外的庄子,取了马,连夜往沂州府急奔过去。
五皇子送走管先生和悦娘,舒了口气回到正院,李恬接他进来,端了杯茶递给他,低声问道:“姑父知道这事了么?”
“折子明天早上才递进宫里,等明发了他才能看到,我没让人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