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知道你待静儿心诚,只是……她不配。”

她不配……墨上知音,寻见她,便似背了一辈子的债,一身的干脆利落再不见!朝也是念,晚也是念,念到不论她的心如何,念到不论她的人如何,只求命里有。可如今,天意人为,她竟把那一幕幕不耻的纠缠都细细演给他看,让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心伤透,恨意丛生!可怎的睡里梦里还是她……如今进不能,退不舍,一个“走”字离得开人,又如何离得开命?怎生了断牵挂……

庞德佑慢慢站起身,男人的颜面尽,脊梁都被压弯,语声沉得几不可闻,“她是我的妻,我养她,不容推辞。”

“将军……”

“尚有公务在身,劳烦岳母照料,我先走一步。”

“将军请留步。”慕夫人起身走到棉帘旁,“将军不是要见她么?请随我来。”

庞德佑站在当地,一时竟犹豫得有些怕,好半天才抬步走入内室。

……

暖帐轻轻撩起,淡淡暖香的床内飘来铁甲浸了残血的凉腥味。

她一身雪白的孝裙,安静地躺着,瘦弱的身型依然纤柔袅袅,浅浅的烛光里如一轮皎洁的月,美得不染凡尘。手臂轻搭,头微低,身子弯向一侧,娇娇地依赖,仿若一只暖在怀中的小兔。唇边含着笑,那么甜美,那么满足,与那血腥的味道相和如一刃短剑狠狠戳进他心口,痛不可当……

慕夫人看在眼中,一丝凄然的苦笑,亲眼见自己将娶的妻睡在旁人怀里,再刚强的男人也受不住如此奇耻大辱。只是让自己女儿这样呈在外人眼前,生生疼碎了做娘的心……

“将军,我不敢说是为将军府体面,只是我实在不忍让她再在人前如此不堪……求将军暂让我带她走,若当真有一日她的病好了,你二人再怎样打算,老身都绝不拦着。只如今,求将军千万体谅。”

“……多谢夫人。”

庞德佑转身,空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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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庄。

夜深人静,房中残烛将尽,一室昏黄的光。

慕夫人双手将跪在眼前的一对人扶起,“快起来,快起来。”一时语声沙哑,又是泪,又是颤抖,“峻儿,快将郡主扶起来,娘如何担待得起。”

“来。”慕峻延边起身边拉起了丹彤。

看两人一袭黑衣、风尘仆仆,显示连夜赶路,慕夫人甚是不安,“峻儿,怎的如此不知礼数?你是何等身份,怎敢随意带着郡主进出,但凡有闪失,可如何担待?”

不待慕峻延应,丹彤赶紧解释,“不关慕大哥的事,是我惦记静香,非要跟着来。”

“有劳郡主挂念,只是……”

“娘,”一路赶,心急如火,此刻的慕峻延已是耐不得太多客套,轻声打断娘亲,“小妹如何了?”

“还好。”

这两个字娘亲说得语声轻、甚是坦然,可那神情中近乎绝望的凄然却避不过慕峻延的眼睛,几个月不见,娘鬓发如雪、苍老了许多,这背后的心酸与隐藏慕峻延再不忍问,只道,“丹彤不可久留,我们这就去看看小妹。”

“峻儿,”慕夫人轻声拦了,“她不在她房中。”

“哦?那在何处?”

慕夫人的目光看向掩了门的里间。

慕峻延微微蹙了蹙眉,与娘一处?小妹这般好静之人,这可是……心猛一紧,难道是她的眼睛? ?急步走到门边,又站住,回头问,“她睡了么?”

慕夫人摇摇头。

慕峻延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房中泄出温暖的烛光,两指宽的视线内正看到小妹一身白裙小袄儿坐在桌边,手指纤纤拈着白玉的棋子,此刻正安静凝神思考着棋局。仔细辨那双眸,映了烛影看不清,可那目光却分明是落在棋盘上,长睫轻动,显是随着局势缓移,慕峻延紧攥的心这才稍稍放开些。

看那人虽消瘦,精神却甚好,竟是不觉半点病容,随在身边的丹彤也轻轻吁了口气,心道便是当真有些病症也该无甚大碍,正想宽慰慕峻延两句,忽闻房中起了声音。

“说好只让六子的,你自己不知早顾及,这会子瞎忙,怨得谁?”盈盈的语声静夜中那么突然,那么显,再看那人,调皮地从另一端抢了一子背到了身后,“输了就是输了,怎的又耍赖!”

看那苍白的人儿娇柔腻腻、笑靥如花,丹彤有些纳闷儿,轻声问,“这么晚了,她这是跟谁下棋呢?”

慕峻延缓缓地推开门,烛光渐亮,房中的境况完全呈现。棋桌边,一端,人儿含笑拈棋、口中轻语;另一端,阴冷冷,一顶血染的头盔……

“啊……”丹彤惊得一把握住嘴。

慕峻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温馨而又诡异的一幕,只觉后脊生凉……

静儿不是病了,她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拍的时候要轻,鹊的BLX已经被踩成渣了。╭(╯^╰)╮

☆、第八十六章 隔世相逢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空中辨不出云,低压压满天阴沉。泥泞狭窄的山路上急弛着一辆四驾的马车,前后数骑人马护卫,雨雾与暮色交织的昏暗中匆匆赶路。

马车包裹着厚厚的雨毡、掩着棉帘,车厢里虽说不上多暖和,却与车外逼人的阴寒已似两个天地。在江南住了三年,丹彤依然不甚习惯这浸入骨髓的湿冷,绵绵软软冷得人一点志气都存不下,此刻听着窗上簌簌的雨声不由自主便有些哆嗦。边将手炉抱紧些,边在心里嘟嘟囔囔地不满,忽觉肩上一沉,抬头看,正见慕峻延将一方毛绒毯子裹在她身上。

丹彤顿时心头一热,假想出来的哆嗦也立刻止住,想赶紧说声谢,可话音到了口中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来是记起六哥教训:往后少给那个书呆子脸,惯成了他了!二来么,看他眉头锁、神色凝重,满腹的心事根本不及理她,此刻早已转头看向靠里的静香。

“静儿,冷么?”

那人似没听到,依旧小心地抱着怀中之物,微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坐着。

慕峻延没再多话,只又拿了毯子往她身上披,静香一时有些无措,却也不知挡,只抱着怀怯怯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待他住了手转回头,视线中那毯子竟被悄悄扯了下来,慕峻延当是她心生烦躁正想劝,却见她打开身上的斗蓬取出那裹在怀中之物,小心翼翼地用毯子顺了帽沿儿包好,重又抱进怀里。白皙的小脸含了笑,低头亲亲地贴了,喃喃问,“还冷么?”

眼前的一幕让慕峻延心一阵揪痛,小妹的疯症是越来越重了。那夜惊见她对空下棋、自言自语,慕峻延心痛之余只当是一时大恸心愚之症,可待他耐心将承泽被赛罕解了围、只是受伤并未亡故的消息告诉她,她却似听不懂,怔怔看了他好一刻,轻声辩道,“承泽……他在芳洲苑”。心焦失望,慕峻延依旧存了一丝念,解铃还需系铃人,当下打定主意要带她走,见到承泽,见到他,她一定会清醒!原还担心她怕、不肯跟着走,谁知这一点上竟是容易得很,只为如今在她眼里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只要守着她的“承泽”,哪里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