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输完液,已经睡着了,退烧以后的手术要怎么安排?” 宁奚声音哑了一些,“他的手,你爷爷真的会……”
“只要我们按爷爷说的做,我哥的手术大概率还是能安排上的,再加上后期的恢复和治疗,应该不会完全就废掉。”说到这里,谈闻显得有些烦躁。
他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卷发,低头去看宁奚的神情,“林秘书在我爷爷身边待了很久,他的话不可以不信,但也不可以全信…”
“我知道,只要你哥的手能保住,其余的代价我无所谓,”宁奚觉得手心发烫,她低头去看楼下,不远处那处断裂的山崖上似乎还能看到那天的血迹,她禁不住身上发冷,徒劳地搓了搓变热的手心,“我爸爸的事情,只要周警官能查下去就好。至于你爷爷说的替我爸爸翻案以及有关你叔叔谈叶山的事情,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管不了你们家的事,他想用我做牵制让谈策放弃对谈叶山追查下去,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能性。”
谈闻轻轻摇了摇头,望向远处的雪峰。第一次进高原,他还有些不适应,但身体上的疲惫当然远不及处理这些事的烦躁。
他沉默地转过头,看向宁奚的眼睛:“宁奚,爷爷很了解我哥,他能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说明他不仅了解我哥,还很了解你。”
宁奚张了张嘴,喉咙里的话不知为什么就止住了,有些发抖的手指攥紧了手心里的那支烟。
“如果你现在就觉得被羞辱了,那就借这次机会尽可能的逃远一些,”谈闻说到这里,声音逐渐淡了下去,“如果事情结束以后,你还留在我哥身边,爷爷的手段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硬。你能想象到的所有羞辱,包括但不仅限于给你一大笔钱让你一辈子做一个情人或者给你一个生出儿子就可以分几套房子和财产的类似的选择宁奚,你受不了那样的轻蔑,我母亲也受不了,所以她从没有一天真正进过我们家的大门。”
说到这里,谈闻低了低头,声音在风中顿了顿:“何况,我哥和谈叶山的矛盾确实是我们的家事,虽然不想承认,但把你父亲扯进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你父亲含冤入狱,我哥对你的隐瞒又一层加一层。宁奚,你以后可以做到对我哥没有一点怨恨吗?”
她喉咙里有血腥气,徒劳地咳了几声也没止住。谈闻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耳中,她沉默了几秒,抬起头轻轻一笑:“谈闻,你突然这么理性,我还有些不习惯。”
谈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抿着唇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瞥到她手心里那支烟,唇轻轻动了一下:“我当你在夸我了。总之,离开林芝以后,你跑得越远越好,别再惦记这些事,也别再惦记……我哥。”
“你爷爷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我吗?”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恐惧,抬头看向他,反而笑了一声,“要拿我牵制谈策不再追查谈叶山的罪责,那我能逃去哪儿呢?”
“只要让我哥放弃追查谈叶山的目的达成,爷爷大概会把你藏到我哥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没有要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想法……杀人这种事,在他这个岁数已经不体面了,”谈闻叹了一口气,“宁奚,你能接受吗?”
外面有风吹进来,她压了压自己的衣角,抬手将那支烟装到了口袋里。大概是谈闻眼睛太红,又像是要哭了一样,她反而抬手轻轻拍了拍这个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的肩:“你说的我都答应,谈闻,等到你哥做手术那天我会走。”
他没有想到她会答应的这样干脆利落,微红的眼睛看向她,声音有些模糊:“那你以后不能再见我哥了,你觉得这样……”
“我还没原谅你哥做的那些好事,所以见不见的,不太重要了,”她转过头去看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峰,依稀想起那天双手合十许下的愿望,不禁用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迎着日光看过去,“只要他平安活着就好,谈闻,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0101 别离
周映东倚着走廊上的墙将烟掐了,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如丧考妣的谈闻,低头扫了扫身上不小心落下的烟灰。
医院的条件有限,因为谈策的手在手术之后出现了一些感染问题才会进行第二次手术。其实只要马上按照老爷子的意思去江市的医院,那只手还是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恢复的,但谈策不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他。
他吐了一口烟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打火机按了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火光:“周照说黑鱼吐了谈叶山现在的位置,就在林芝,你不去想办法怎么和你的小叔叔叙叙旧?”
他话说的随意,大概也只是为了打发这段沉闷又磨人的等待。手里的烟平白折了两三折,他看到对面禁止吸烟的提示,低头将火机和烟收了起来:“你哥又不是去死,别他妈出这个丧气样儿。”
谈闻被说的愣了一下,可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能向旁边缩了一下,倚着墙轻轻低下了头:“东哥,我哥会不会……”
“不会,你叔叔一天没死,你哥就不会有事。这么大的心事没了,他不会有事的,”周映东打断他的话,翘着的腿向回收了收,“还有,就你哥对宁奚那个德行,他不会放任自己出事的。否则宁奚那个脾气,没他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沈琮之类的人盯上,你哥心里有分寸,不用担心。”
他说到这里,夹了一下手中的烟,不知为什么心底却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几天跟着周照看了一些卷宗,连恐吓带威胁审了黑鱼几个大夜,连赵易垣和贺池都有些顶不住了。他按了按有些自己有些发青的眼眶,向后倚向凳子的靠背,疲倦地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沈小姐,你不能进去……你……”
走廊外有清晰的高跟鞋的声音传来,他睁开眼,夹着烟的手指松了一下,转头看向从走廊那边气势汹汹走来的女人。
沈云青一贯整齐的发丝此时显得有些凌乱,明艳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态,高跟鞋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在他面前停住。
周映东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禁皱了皱眉:“有事?想趁着谈策做手术的时候闹事儿?”
“宁奚呢?”沈云青低头,冷淡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似乎是在极力压着声音里的愤怒和恐慌,“她人呢?”
周映东要拿烟的手一顿,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原本拦着沈云青向这里走的李峤。后者在他没有情绪的目光中绷紧了手掌,僵直的脊背挺了挺:“小周总,我……我们走的时候宁小姐还在旅馆里,旅馆里有很多警察,应该……”
周映东没有接他的话,只沉默了数秒就低头在手机上滑了几下,随后举起手机看向对面的谈闻,似乎是冷笑了一声:“闻闻,你要么祈祷宁奚会接电话,要么祈祷你哥死在里面吧,否则你被谈策宰了的时候,血会溅到我们这些人身上。”
谈闻双手抖了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周映东将目光转回一旁的李峤身上,听着电话那边“已关机”的声音,阴沉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你们干什么了?”
沈云青深吸了一口气,拢了一下自己散落的头发:“一个小时之前,我去找宁奚问一些事情,但她房间里没有人,她的包也带走了。旅馆的监控里只有她上了一辆黑车的影像,往拉萨的路早就封了,她……”
“林璧和你说什么了,嗯?”周映东听着沈云青的话,将手里的烟猛地甩向一旁的垃圾桶,站起来走到谈闻身边,忍了数次才忍住提着衣领把他揪起来的冲动,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冷意和怒气,“你他妈知不知道林璧和你爷爷是什么人,你让他把宁奚带走?”
“这是爷爷的意思,不这么做,我和我哥都会完蛋,”谈闻咬着牙,脸色几乎是惨白,“宁奚自己本来也有要走的意思,现在离开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操……”周映东攥紧了拳,一只手臂撑着墙,“她自己走和被你爷爷的人带走是两个概念,两个概念你他妈懂吗?”
昨天陪着周照审了黑鱼一天,今天早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盛怒之下让他不自觉有些眩晕。周映东手臂撑着墙,松了松自己衬衣的领口,一只手提着谈闻的衣领将他向前拽了一下,眼底的愤怒几乎要涌出来:“你爷爷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捏死宁奚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他妈是不是想逼死你哥?”
“好了,先别怪他,”沈云青闭了闭眼睛,伸手按下周映东砸到墙上的拳头,“周照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我刚刚去找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告诉不用去找宁奚。想想办法,怎么能把人找回来吧。”
“谈闻脑子缺根筋儿,宁奚不缺,她知道后果是什么还是走了,”周映东砸在墙上的手慢慢落下来,喘了一口气看向沈云青,“你说,怎么找?”
手术室的灯蓦然一停,谈闻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背靠着墙咬紧了牙关。
“第二次手术比较成功,但是后续的问题还是去大医院处理比较好,我们这里……条件太有限了,”医生摘掉口罩,看向一旁的周映东,虽然不知为什么觉得走廊里的气氛有些奇怪,还是上前说了两句,“麻醉应该很快就会过了,病人醒来以后记得注意饮食和休息,详细的我让护士再嘱咐你们。”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周映东拉开了窗帘,外面大片的阳光照了进来。李峤和谈闻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着从病床上苏醒的人慢慢坐起来。谈闻的手指颤了颤,想上前问问他身体但还是忍住了,慢慢压下了自己发抖的右手。
麻醉刚过,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走动。左手的痛感逐渐传来,谈策微微低头,动了一下正在输液的右手。一睁眼没能看到想看的人,他抬头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色灰白的两个人,手腕一动:“宁奚呢?”
周映东转过了身体,对着窗子含着烟狠狠抽了一下。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停滞了,李峤擦了擦掌心的汗,每向前走一步,手指就紧张地缩一下。他站到病床前,几乎不敢抬头看谈策的目光,只避着他的眼睛,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老板,宁小姐……宁小姐先走了,是……林秘书,林秘书……接走的。”
谈策原本要去拿手机的手停住了。他抬眼看向李峤,包裹着纱布的左手移上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似乎是这几个字格外难以理解,他手指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左手忽然向外扯出自己右手上还在输液的针头,唇角却微微一动:“解释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李峤。”
李峤看着他右手手背崩出的血液和药液,声音猛地一抖,唇色有些发白:“是……宁小姐被林秘书接……”
“你刚进手术室的时候走的,宁奚应该很明白她和林璧走的后果,去追已经没有必要了,”周映东打断李峤的话,转头看向他那只向外冒血的手,“是放过谈叶山和你爷爷低头认错,还是看着你爷爷捏着她的小命,谈策,你自己来选吧。”
谈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想起昨天她趴在他手掌附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