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小宁,我知道你为你父亲的事情,很想让这件案子快一些结束,让真相水落石出。按理说,我不能透露太多案情,但这些天你估计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你可以知道的事情,”周照将手中的文件抽出了一张递给她,“黑鱼,也就是之前文物走私团伙的头目。两年前破获这起案件以后,公安机关按照规定将收缴的文物移交市文物局进行鉴定。一般的流程是,文物局和其他文物管理部门会组织专家进行鉴定。但当时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你父亲在看过那几件文物后,没有给出鉴定报告。”

宁奚脊背挺直,贴到了冰凉的墙壁上。那股熟悉的颤栗感从胸膛间慢慢向上爬,她还记得当时宁尚海回家时脸上阴沉的表情。但她当时从未想过,会是那批文物出了问题。她手指交叉,目光慢慢转向周照:“因为……那批移交过来的文物是假的。”

周照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算是点了点头:“你怎么猜到的?

“之前谈策为难贺池的时候,青姐来以后交给了李峤一样东西。后来青姐告诉我,那是一块玉璧的残片,就是那块伪造玉璧的残片,”宁奚用手指抵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清晰,“那就是谈策一直在找的东西。我后来反复推测,都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直到我看到宁礼给我看的那张笔录,大概当时那批出问题的文物,最终的责任人变成了我爸爸,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上去,成为了一个替罪羊。”

她在纸上推演过很多次,把整起事件中所有人可能存在的动机都列了出来。想来想去,最终的结果都指向了一个藏在黑鱼背后的、具有相当权力的一个人否则没有一个人能打通上下的环节,将伪造的文物完美地替换进去。

“小宁,这件案子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我希望能获得你的信任。”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再信任警方,但我成为警察以后的每一天,都在为公平公正和秉公执法所奋斗,”周照夹着那支最终没能点燃的烟,看向自己袖管里那只装上去的假肢,“调查组里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同仁,正在为调查这件案子努力。所以我希望你相信,我们最终会给你一个真相,给你父亲一个真相。”

“手术情况怎么样?”周映东看了一眼手术室上方的灯,一把拦住了正欲向下摘口罩的大夫,“您好,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试着将患者手上的血管和神经接好,但还是没能完全做到,只做了我们尽全力能够做到的部分。这样处理,患者的手要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是不太可能了,但后续如果能得到好的治疗,还是有一定希望最大限度恢复功能的。”

说到这里,医生语气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当时立刻去大医院,这只手还是能……”

麻醉过后晕沉的感觉还在,谈策从病床前站起身来,随手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他瞥了一眼被包扎好的左手,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月亮高悬,将树影映的无比清晰,医院附近能听到明显的水流声。他走出大门,对面马路上的保镖正隔着一定的距离,默默地守在坐在路边巨大山岩上的人。

他盯着她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过去,一旁的保镖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宁奚察觉到坐到自己身旁的人,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水。月光映在一片静静流淌的河水上,闪着微沉的、静谧的波光。夜里的风虽然带着凉意,但总算还是轻柔,她侧过脸看向谈策,感觉自己的手心仿佛在发痒:“疼吗?”

“还好,”谈策右手伸过去,将她开着的外套扣子一点一点扣好,语气很淡,“不用觉得愧疚,你老实一点就算是给我省心了。”

宁奚看向他包扎好的左手,忍不住动了动唇角。她看向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流,声音轻了许多。

“藏布,在藏语里是对河流的一种称呼。林芝的母亲河其实不是雅鲁藏布江,二十尼洋河,贯穿整个工布江达以后,它汇入了雅鲁藏布江。尼洋河河水清澈,雅鲁藏布江很浑浊,但在这里,它们交会了。”

宁奚低头,轻轻趴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上一次和谈策这样平静的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在由隐瞒和猜疑组成的这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感情是否真实。但想到他手掌时内心的尖锐的刺痛,又分明在提醒她的真心。

“想说什么?”谈策闻言,原本准备去触碰她的那只手停在了山岩上。他收回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流,耐心地反问,“宁奚,想说什么?”

“河流是这片土地的呼吸和脉搏,长途跋涉来的水流每一次撞上河道的尖石,就是它们呼吸的证据。通过河流,山峰和土地连接,长出了密密麻麻又韧劲十足的血管,人站在这里,痛苦会被这些密集的血管分担,”宁奚侧头看他,“雅鲁藏布江在四个县的交界处向南,在那个峡湾的内侧,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云遮雾绕,我知道在这里的人心目中,这是一座神山。所以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我对着山峰许愿,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宁奚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她攥紧了自己被风吹起的头发,看向他的眼睛,“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平安,但我也很清楚,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在交汇处仍然是泾渭分明的。”她抬眼看他,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如同看到那座雪峰时一眼的惊艳,她想起那手握转经轮的妇人在朝圣的路上告诉她,见过南迦巴瓦峰的人,不会再留恋其他的雪峰。

她又想起周照字斟句酌的话,将原先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沉静的目光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谈策,算上之前的日子,我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宁奚转过头,话语被风一点点地吹散了,“已经到该和你分流的时候了。”

0093 汇流

河水淡淡的波光漾进眼睛里,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小,随后融入这一汪水中。她没听到谈策的回应,半晌侧头看他,他右手不知在摩挲什么东西,抬眼撞上她的眼睛,迎着风,似乎是冷冷笑了一声。

“宁奚,知道你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地理成绩一直不高吗?“

他脊背挺直,向后一动,一只手提着她的外套向上,将外衣的帽子盖到了她的头上。被风吹起的发丝顿时被帽子盖了下去,她怔了一下,正欲说什么又止住,沉默了两秒:“你……怎么知道我高中的成绩,你又查我了。”

“高中成绩?你幼儿园第几天拿的大红花我都知道,”谈策低头笑了一声,抬眼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想听听吗?”

和谈策对话的坏处就是不知不觉会被他引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的主导者就变成他了。宁奚止住想要和他辩论这到底算不算他侵犯她隐私权的想法,默不作声地回过头看向眼前的河水。正在此时,身边的人却伸出了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尼洋河是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虽然泾渭分明,但它们始终都是一体。汇流之后,它们一路一起进入印度洋,”他抬起她的手指,指向不远处静静地流淌的河水,侧头看向她的眼睛,声音里是一贯的坚定和沉稳,“宁奚,汇流是必然的,它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谈策一到讲道理的时候,尾音会微微沉下去一些,听起来像是在听什么旋律舒缓的曲子。她因为“没有分开”几个字不自觉手指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但刚刚一动,就被他紧紧地握住了。

“我不是想和你讲地理知识……”

“那想讲什么?”谈策截断她的话,因为高她许多,所以低了低头听她说话,语气里带着些冷意,“宁奚,你之前缠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什么要分流的话?”

宁奚被他两三句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揪着自己的手指愣了一会儿,起身站起来向回走。凌晨外面的灯光很暗,远处从国道上开来的车用远光灯照亮了一大片区域。宁奚被车灯晃了一下眼睛,正想走过马路就被人拽着手腕一把拉进了怀里。

谈策将她护在自己怀里,皱着眉看向那辆缓缓靠近并准备熄火的车。一旁的保镖看了一眼车牌,犹豫着向后退了几步。宁奚动了动手掌,被他按在原地动也不能动。黑色悍马的后座跳下来一个黑影,在原地向这边看了几秒钟,随后发了疯一般跑来。

宁奚隐约觉得光亮中的这团人影有些熟悉,她眯了眯眼睛,看着他跑来的姿势,准确及时地向旁边一闪。那人向前狂跑了几步,随后一头扎进了谈策的怀里。

对面的周映东弹了弹烟灰,看了一眼那辆车的车牌,低头轻呼了一口气:“来了。”

沈云青站的位置看不到那辆车的车牌和车上的人,但已经封路的情况下还能开进来的车到底来自哪里显而易见。她略一低头,看向对面那个抱着谈策好像开始呜呜哭泣的人,拿着烟的手指动了一下:“……谁啊?”

“谈闻吧,他不是有名的哥宝男吗,”周映东语气不变,用手挡了一下风点燃了含着的烟,“谈闻来就说明老爷子想妥协了。我这招看来是奏效了,老爷子心在硬,倒是也不可能放着两个孙子都不管。”

谈闻微卷的头发乱蓬蓬地扎进谈策怀里,他一只手挡在自己胸膛前,一只手轻拍了一下谈闻的后背,听着他乱七八糟哭诉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他的那只手稍微用了些力气:“跑来干什么?”

谈闻因为高反,脸憋得有些通红。他低头看着谈策那只被包扎起来的手,原本还算微弱的哭声忽然放大,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哥……哥,林秘书说你要死了,你手怎么办,你要残废了……呜呜呜,你要残废了我怎么办啊……”

“他骗你的,再哭就把你扔河里,”谈策的声音淡淡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谈闻,站好了。”

谈闻抽泣一声,一头卷毛炸成了鸡窝。他怯怯地收回手,因为骨子里对谈策的畏惧还没变,又爱又怕的情绪让他顿时止住了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两滴泪。站在一旁的宁奚沉默地看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谈策的手帕,向他的方向递了一下:“别哭了,高反已经很难受了,你还想再哭会更难受。”

来人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和周照差不多的年龄,气质十分沉稳。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距离几个人几步之远处停了下来,恭敬地微微鞠了一躬,随后抬头看向谈策,目光逐渐下移到他的手上:“谈总,老先生那边的意思是您这只手虽然由您自己决定大可以不要,但总得考虑一下其他人不是吗?”

他说话间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宁奚。谈闻正拿着手帕擦脸,冷不敌瞥到他看宁奚的眼神,侧身向前一挡将宁奚挡在了自己身后:“林秘书……你,你不是说,爷爷不会对其他人……”

“林秘书,你转告爷爷,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到底,”谈策抬眼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声音语气都如常,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在车灯前踩住了对方映在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一声,“如果爷爷要对什么不相干的人,那我可能也要对某些爷爷关心的人有行动了。来而不往爷爷可没教过我这点。”

旅馆房间的灯光很暗,宁奚按了一下灯的开关,慢慢地收回了手。旅馆平时人少,基础设施也有些问题。在医院待的太久,身体每一寸都在喊累。她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人,扫到他那只包扎起来的手,原本的话又吞了回去:“你回你的房间去不可以吗?”

“你自己一个人睡得着?”

见她不说话,他又靠近了一步,站在她身后一抬手,将高处壁灯的开关按亮了,语气淡淡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