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父亲。”和每一次回家一样,他端正的站在门口,像棵树似的挺拔又伟岸,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又有几分少年气的规律的转着自己的制服帽檐。
父亲是赋闲将军,允许着制服在家,只是父亲很少穿的像今日这么体面,外套、武装带、肩章、袖带一个不少......
“是大学要开课了吧。”父亲看见他,似乎比以往都要高兴似的。老人朝他微微笑了笑,低头继续整理着桌子上那一副如同新开封一样的,带着帝国雄鹰的扑克牌。
“快了,”布莱纳特走进门里,卸下肩头的行李,“我回来收拾东西。”
“听说你升迁了,里希特少校?”里希特将军像是打趣似的说着,也不看他。
“是,现在在做营部参谋。”布莱纳特恭敬的回答。有点匪夷所思,父亲对自己的事情以前都不怎么上心的,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也很少主动提起。
“休息一下吧。”父亲说。
以前在团部,布莱纳特还听过一些关于自己的谣言,说自己的功勋和功绩,基本上都是靠他父亲里希特将军的关系走上来的。而事实是,他父亲一直秉持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原则,虽规定了他们兄弟几个都去上了第三帝国军事学院,但之后去向和分配,就都靠他们自己了。
尤其是现任的元首上台以后,父亲对他们从军、从政的态度就更加负面了。
所以父亲今日这么高兴,难道只是因为他听话的回来上大学的缘故?
父亲住着拐杖,慢吞吞的走向楼梯,他过去想扶他一把,却被父亲立刻掐住了胳膊,用眼神拒绝了......而那掐亲儿子的手劲和姿势也真够硬核的,那架势就像对待暴徒或是敌人那样毫无区别。
而当父亲回眸看他,老人的那双眼印在他眸里的时候,他忽而觉得,近距离观察下,比起印象里的那双深刻且威严的严父的目光,竟然有了出入,现在的这双眼未免空洞了些,无神了些。
而还没来得及分辨父亲眼神不再精神的原因,布莱纳特这才恍然大悟,父亲是老了,是衰老了......
因为他看到了父亲唇边那一点未擦干净的食物污渍,就像是小孩子那样,可爱又可笑的没擦干净。
可父亲啊......他知道的,父亲从年轻到现在都是一个多么讲究体面和规矩的男人啊!他怎么会能没擦干净自己的脸呢?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布莱纳特一瞬间的揪心,那一瞬间他想到了父亲的病,想到了父亲终有一天会离开,想到了自己还没长大,还没听到父亲的一声表扬......他就那样铁青着脸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瞪他那一眼......
别人在外面喊他少校,喊他指挥官,夸他稳重,夸他经验老成,可他知道的,在自己心里,在父亲面前,他就是一个毫无经验且内心空虚的小孩子罢了。
他还没有什么成绩,而父亲,就已经老了。
别,他还没为那一天准备好,他这辈子也都不可能会准备好......他还想为父亲再做点什么......可父亲早已远去,转身上楼,最后消失在他视线里,就像是他能预想到的,那个无法接受的结局一样。
别,他真的还没准备好。
他真的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布莱纳特!”妹妹希尔德加特兴冲冲跑到客厅来,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见到爸爸了?”可那感觉就像跌入了一个硬邦邦的冰窖。
他掩饰着自己面如死灰的神情,苦涩的勾了下嘴角,敷衍的拍了拍妹妹的后背。
“是,他今天心情不错。”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楼上,刚刚那佝偻的背影和蹒跚的步伐让他难以忘怀。
“贝克将军刚走,和爸爸玩了一会儿牌,难得,爸爸挺高兴的。”
“怪不得。”
布莱纳特知道那是父亲的老朋友了。现在父亲赋闲被禁足在家,还能过来看望的也没几个人了。只不过贝克将军虽没像父亲这样被禁足,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个不受偏爱的老将军了。
布莱纳特和妹妹打完招呼就立刻上楼去了。站在自己熟悉的卧室里,他发现,这里已经有点积灰了。
哪怕旅途上再劳累,他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打扫房间卫生、将物品分门别类的放好和洗澡。
......
中午。
他收拾完屋子去楼下喝水的空当,又碰到了妹妹。希尔德加特刚挂掉电话从一层露台走出来,兴冲冲的向他宣布了一个消息。
“忘了和你说,我可能年底也要去前线了!”
他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本能的想祝贺她,但听到“前线”这个字眼的时候,脑子里仍不由得回忆起了一些让他难以冷静的片段,惨白的、猩红的、灰暗的......所以他只是表情顿了顿,僵硬的说了句:“那很好。是哪里?”
“嗯,”希尔德加特迟疑,“是苏联!我就在你的后方。”
也是东线。
虽然准将总是说年底就能胜利回家的东线战场,他却总能感觉不对劲。
如果真如准将说的那么准时和轻松,那现在为何又要从前线抽调大量的人回国受训,不可能单单是因为战线过长。
她看出哥哥对她的担忧:“没事的布莱纳特,我在大后方的战地医院,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们很快就会胜利的,不是吗?”
哥哥只是眼神冷冰又空洞的看着她,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似的,又问道:“我刚才听到你在给介绍所打电话,为的什么事?”
“是这样,我家里有点事,过几个月我要回卡萨尔一趟。到时候家里只剩个警卫员肯定不行,我得向后勤部报备个保姆什么的。”
“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能做什么吗。”
“没事的布莱纳特,海因茨工作上的变动,小事。”
布莱纳特点点头,把袖子撸在小臂上,转身要走开继续回楼上擦玻璃和柜子。
“我上次听爸爸说,以前在汉诺威的邻居小孩,牺牲了?”希尔德加特忽而追问,“埃里希,对吧。”
“是。”布莱纳特这才被叫住了,却也只是背对着她不动。
“那他已经回来了?葬在他老家了还是葬在慕尼黑烈士陵园了?”希尔德加特想着那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男孩。
还记得那时候,埃里希虽然比她几个哥哥们小了好几岁,却总是乐此不疲的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一整天也没够。
这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嗯,”布莱纳特这才转脸回答,“葬在汉诺威墓地了,他父亲不让他去国社党的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