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彼得还是先开口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是个危险的人了,你知道的事情不多也不少,所以以后你不光要小心德国人,还要小心我们。”
“这是祖国抛弃我了的意思?”她问。
“它只是不再需要你了。”说完,彼得离开了。
她把彼得剩下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这也算是把早饭吃完了。还没走出酒馆,外面却下雨了,苏珊娜没有伞,只得抱着双臂快步穿行于街道中。
当苏珊娜走回自己所住的小公寓楼时,浑身都湿透了。
“你去哪了?”
熟悉的嗓音。
她揉了揉被水模糊的双眼,才看见那男人从公寓楼门的台阶上跃下来,踏着飞溅的水花朝她而来。她以为他走了,像无数个其他人一样。
“遛弯去了。”她答。
“快走吧!”他冒着雨,和她一样。他绷直了比她高一个多头的身体,紧挨着她身侧一手护住她头顶,仿佛这样她就不会挨淋了似的。
两人湿漉漉的挤进了狭小的公寓楼道里。她狼狈的挤着外套衣角上的水,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他还很高兴似的。
“你笑什么?”她抬头问。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所以只能在这儿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冒雨回来了。”他骨节明显的手指插进前额的头发里,大手向后撸了一把湿漉漉的金发,眨着那双灰色的眼睛,抿着唇笑着。冰冷的雨顺着他的发丝滑下额头,再沿着鼻梁,直到在鼻尖滴落下去。
她没理他,径直的往楼上走。他正了正身姿,步伐端正的跟了上去。她在二楼的房间门口翻找钥匙,他安静的站在她身后,等着她找。
“你为什么锁门?”她问。
“我在下面等,怕不安全。”
“你是想离开才锁了门,却发现外面下雨了,所以只能一直在楼下等雨停吧。”她找出了那把铁钥匙,插进去拧着它,打开了门。
“没有,然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站在门口,有些为难的没有进屋。他是想等她的邀请,这样他才觉得的礼貌。虽然昨夜,他们做了太多“不礼貌”的事情,而现在他并不想让自己给她的印象更坏了。
苏珊扯开湿漉漉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转过头,她看见在座椅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铁灰色陆军制服,上面端正的扣着一个同色系的陆军船型便帽。她这才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只穿了那件月黄色的衬衫。
“苏珊娜。”她没关门,至于这个小士兵她没想那么多,他爱进不进。她走进了卧室,想要换身衣裳,却发现卧室里被人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鹅黄色的床上没有一丝皱褶的平整,两个枕头并排放在床头,平平整整的;就连那寒酸又破旧的窗帘也被人束的十分规整。
“很好听的名字,”他说语气温柔,德语口音也很有磁性。他却仍然倚在门口不进来,他大概是等不来她的邀请了,他想,“打扰了这么久,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苏珊娜没关卧室门,而卧室门斜对面就是门口,小士兵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在卧室里,正背对着她换衣服。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看到她白皙又晶莹的后背,半天移不开目光,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连他浑身湿漉漉的感觉都忘了。
直到,发梢上的一滴雨水滑落进他像是陨石坑一般深邃的眼睛里,他窘迫地拢了拢头发。
“我的制服在椅子上,那么,我,进来拿,然后我这就走。”他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指令似的,断断续续的说完抬起一只湿漉漉的黑皮靴,迈进了屋子。
地板被他踩的嘎吱响。
“你的名字?”苏珊娜披了件毯子站在卧室镜子前梳头发,依旧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埃里希,埃里希·冯·克莱因中士。”
第0003章 二
埃里希离开了。她坐在窗户旁抽烟。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了,如果弟弟还活着的话,也会像埃里希那样高大又挺拔吧,可惜他再也长不大了。
纳粹对于法国犹太人的政策正在一步步收紧......比如现在在诺斯,犹太人、共产党人以及同性恋都不能参与任何公职和活动。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的。
苏珊娜的外表没有太随她犹太妈妈的样貌,而更像他的法国人父亲,所以在大难不死后,她隐姓埋名艰难的活了下去,机缘巧合还被抵抗组织安排生活在了德国侵占区诺斯内。
自从法国人引以为傲的马奇诺防线被攻破已经数月过去了,贝当元帅声称为了法国人民不受战火的伤害而选择了投降.....所以首都巴黎已经被宣布为“开放性城市”,所有领导人在巴黎城破的前一晚早已都逃到了图尔市,法国被分割为侵占区纳粹直属控制区,和自由区以贝当为领袖的、与纳粹的共同掌控的合作统治区......活着的法国士兵也已在夏天时候在敦刻尔克撤退了......在这片热土上,似乎已经没有人为法国,为法国人民而战了。
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活的迷茫。
但她也有让自己生不如死,却又有坚定地活下去的理由。
她抱着脑袋,将头埋在双臂里。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苏珊娜骑着属于她自己的破自行车,去几条街区外的花店里上班了。把店面打开,把一头黑发用发带扎好,苏珊娜开始了一天的插花,浇水......店主老婆婆估计还不知道她已经被组织抛弃的事实,所以对她还和平常一样冷淡。这份工作是抵抗组织为她安排的,估计过不了几天,她还得另谋差事。
中午时候,店里来了一位盖世太保和一位少妇。苏珊娜看着那一身漆黑的、束腰的纳粹SD制服,塞进闪亮靴子里的马裤,右肩上的麦穗似的肩章,以及缠绕在他右侧肱二头上的鲜红色的万字符袖标......苏珊娜眼睛不自觉的发直。
“......,宴会还是挺热闹的。”少妇款款走进店内,手指摆弄着台面上的一簇簇花瓣。
“热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他们在诺斯歇脚。他们是想看看六周就沦陷的法国被我们建设的怎么样了吗.......哈哈哈......”盖世太保随着她走,看着少妇挑选着花草。
“我以为有什么大人物......我是说,没有能撑住场子的人,还有什么开宴会的必要。”少妇叹气道。
“似乎是没什么意思......”盖世太保搓了搓手,“那些个自命清高的‘魔鬼之师’的军官,对了,还有党卫军......从西线......”盖世太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苏珊娜已经听不清楚了。
那个强暴她的男人,指挥部下虐杀她全家的男人,是一位纳粹党卫军人。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部队的名字,只记得他的绿色臂章,那年,他是个武装党卫军少尉......可是,只要让她再看见他一次,她一定能认出来,杀了他!
“苏珊娜!苏珊娜!”店主婆婆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快去给客人插花!”
苏珊娜打了个寒颤,随即奔过去服侍那位少妇,不经意间斜睨了一眼那个盖世太保,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
一切准备妥当,把花按照女人的吩咐包好,苏珊娜有条不紊的把花抱起来,走近这个盖世太保。
“一共120法郎。”苏珊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