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一死,家里自然而然地就由何氏统领。
外祖母的丧事办得盛大,家里忙乱极了,父亲自然也来吊唁了。这两年里姜令闻姐弟只见过他三四次,大约是正月里和生辰时节,她胸口原本戴着的大金锁,就是父亲赐的生辰礼。只是此时一见,她有些认不出来了,父亲胖了许多,红光满面,看上去很快活,就算在岳母的棺材前要摆出一副哀戚表情,也压不住嘴边要满出来的笑。
“你听舅舅舅母的话,好好地守一守你外祖母……嗯,过了丧期,爹就要续弦了,你又要有娘啦!到时候接你和阿行回去,咱们一家团圆。”
被她抢了喜欢的粉缎子的表妹,在旁边听了这话去,拍手称快:“哎哟,你就要有后娘啦!”
第二天起,他们就没饭食吃了。
两个小孩子,一身白孝,慌慌乱地被撇在角落里,身边跟着几个奶嬷嬷,又不是这家的人,不知道猫到什么地方躲懒去了。弟弟饿得直哭,喝冷水,抓了几把散碎糕饼吃,不顶用,他们锦衣玉食的,何曾饿的实在没办法了?她把裙子一扎,袖子一绑,去厨房里找东西吃。大厨房里没有,外祖母的小厨房被平了灶头,她就只能摸到舅母的院子里,扒开蒸笼一瞧,有几个她最爱吃的黄雀馒头,还带着余温。
她胡乱塞了半个在嘴里嚼,又把余下几个揣在怀里,要带回去给弟弟吃,才钻出院子门,一头撞进个老婆子怀里,那人昏聩惯了,可不管是什么表小姐不表小姐的,扯着嗓子就嚎起来:“有贼!”
舅母并不问缘由,就要罚她。舅舅想拦,表姐已扭着他的袖子,哭着说爹偏心,他就没了办法,没拦住。她被关起来,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没穿袄子,何氏还笑,饿了,冻了,败一败火,以后就老实了。只有弟弟,只有阿行,撬开封死的窗户,满手是血,塞进来他自己小小的袄子,冰冷的馒头。
她没被冻死,没被饿死,在被频繁地关进这间柴房之后,忽然有一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礼让表姐表妹,“长大了,懂事了”。但也学会了在无人处,拿尖尖细细的金簪子,在年幼的表弟头顶耳后,这些无人看见的地方,戳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再小心地把血迹擦干,温柔地搂着襁褓,吻他白皙的额角。
还有园子里的飞虫,蜘蛛,毛虫……都与他为伴。
乳母嬷嬷们议论纷纷:“哎!怎么哥儿一直哭一直哭,可是有什么不好?”
“这些蛇虫鼠蚁的,怎么总往这屋里跑呢!”
“别是,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有一天,她捉住了一条蛇。
在表弟的葬礼上,何氏搂着小小的棺椁,如同被人挖了心肝儿一般,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就在她的身后,看不见的几步之遥,她的丈夫偷偷捉住了侍女柔软的掌心。
何氏失了独子,脾气越来越古怪,说不几句话就要拍桌打凳,又时常吃药,姜令闻有些害怕,只盼着父亲快些来接,只可惜,她等来了一句歉意。
“你母亲有了身子,精力不济,等她生完这一个,爹一定接你回去!听舅母话,你乖,看好弟弟闻闻,你的金锁呢?”
金锁让何氏拿去,给表姐添妆了。
在舅舅纳妾的鞭炮声,舅母声嘶力竭的咆哮声里,她牵着弟弟的手,回到了自己家。
后娘李氏待她还算不错。见她有十多岁了,也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女红看账;也找了人来,教弟弟读书写字。弟弟也与舅家的兄弟一道读书,比后娘生的孩儿都聪明伶俐,父亲也因此高看他们一眼。
李氏是个好生养的身段,接二连三地怀孕,她爹呢,也就借口无人伺候,一个接一个地,往房里搂女人。
李氏怀到第四个孩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怀孕五个月,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居然滑了胎,她在后娘惨痛的尖叫声里,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去外院书房里找父亲,守门的小厮没拦住她,让她撞了个正着。
李氏第三子的乳娘,裸着一对白花花的颤抖的大奶子,仰面躺在书桌上,躺在一堆圣人言的经卷里,她的父亲呢,光着屁股,伏在女人身上,像一条狗一样舔着她的脖子胸脯,一面疯狂地耸动,发出呜呜的动静。
后来,她偶然听见父亲说他自己“不大行”,翻看了许多医书,她也就寻来医书,看汤头歌,买药材,为自己把脉,看药方……
她甚至有些同情李氏,于是在她产后补身的药材里,添了几味绝育的药。
她花了很多时间,躲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偷看父亲的所作所为。原来他的快乐,他的满足,都来源于身边的女人,李氏的陪嫁,管家的妻子,乃至于她的侍女,阿行的丫鬟,在花园的亭台轩榭,假山里……有一日,她坐在花丛里,一面看着袖子里的书,一面看着父亲压着李氏最器重的管家娘子,舔着她的嘴,掐着她的乳头,把那黑红粗短的东西塞进她的腿间,一下一下地干得那庄重刻板的女人放声尖叫,阿行却找到了她。
姐弟俩缩在一起,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这一场活春宫。
分别前,那从来板着脸的妇人居然露了一丝甜腻笑意,与他们父亲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分开走了。
“这大概是什么快乐事儿。”
她看见阿行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偏过头来,亲吻了她。
“我想要姐姐快乐。”
“阿行同我在一起,我就快乐。”
十七岁那年,继母做主,将她许给了余杭本地的一户人家,财产颇丰,那少年十八九岁,有了个秀才功名,生得斯文俊秀,说不几句话就要脸红,看着是个内敛的老实人。她拒绝不得,由阿行背上了花轿,做了他人妇。她原想就这么过日子便罢了,婚后不到十天,她午睡起来,呼唤陪嫁丫头给她打水来洗脸,就听见隔间里压抑不住的喘息与呻吟。
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可就是忍不住地觉着恶心。
这世上的男人都可恶可恨,只有阿行……只有阿行,那么干净。
可阿行却要娶亲了。
偏偏,还娶得是个公主。
回家省亲,她给公主跪拜行礼,她看着阿行的百般呵护容让。
她便趁着公主午睡,与阿行就在屋外,就这么站着,掀起裙子,咬着帕子,成了事。
后来,她有了云儿,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管旁人叫父亲。
外头传来女人娇嫩的声音,打断姜令闻的回忆。
第八十八章 姜令闻与贺明瑟
“把门打开吧,这么多人在,难不成还怕她逃了?”是贺明瑟那娇嗲嗲的,故作柔弱,令人作呕的做作嗓音,“可怜见的,好歹是我们驸马爷的亲姐姐,她一个弱女子,被拴得这么牢,岂不是如猪狗一般?”
不,她们怕的是我割破你的喉咙。
外头的人却听话,真将那不曾打开的破木门推开,大大地敞着,雨后阴天的微弱天光,在姜令闻眼中看来,也有些刺眼。
她眯缝着眼睛,看清了来人。
一把交椅摆在了门口,木料劣质,散发着陈腐的霉味,这位公主却没放在心上,安然落座。雨过天青色的斗篷,满绣绿叶与丹桂,里头是霁色的衫,荼白的裙子。真有趣,来这腌臜地方看阶下囚,居然穿这样娇嫩清淡的颜色。
也是她这个寡妇,再穿不上的颜色。
贡缎的柔滑光泽,金银绣线的微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碧螺春的清香在室内溢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露气味,悠远沁人。很多年了,贺明瑟用的都是浓郁的熏香,用来遮掩身上血肉腐败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