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男孩子鲜少有不喜欢机械的,此乃天性。四个大男孩并陈恭在徐景昌与庭芳说话时,就齐齐蹲在地上围观。不时用手戳戳这个,摸摸那个。因时间来不及,现在的滑轮组就没有漂亮的包装,结构全露在外面,有一种炫酷的美感。陈恭用手摇了半日摇杆,便兴头的道:“赶紧装到井上去!咱们试试!”

徐景昌今天本就是来干这个的,立刻就道:“去吧,只别掉下井去。”又道,“这个架子好,架在井上固定好,再不怕人失脚滑下去了。”

庭芳前儿就有丫头还跳井,听到此言,眼皮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杨安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忙不迭的要跟去井水边。拉着庭芳道:“走走走,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的跑到井边。叶家水源有三处,一处是荷花池里的活水,外头引进来的,不算干净,只好养花养鱼。一处就是振羽跳的那个苦水井,恰在仆妇院里,洗衣服正好。还有一处在厨房左近,便是叶家的饮用水之处了。彼时的井有两种,一种横竖井水深,索性井边就修的高高的;另一种井水浅,为了图省事井边就修的矮。矮井方便却危险,常有人失脚滑下去淹死。叶家先前还是矮井,随着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井边加高加固,安全是安全了,取水又变成了体力活。

算盘与算筹跟着徐景昌长大,没少跟着当工匠。手脚麻利的把常规摇撸卸下来,接着就把滑轮组装上去了。滑轮组架到井上,组装完毕,竟是有些壮观的味道。杨安琴兴头的抢过水桶扔下去,再摇着摇杆一圈一圈的,轻而易举的就把水桶摇上来了!

陈恭手痒,也要玩。可他不够高,跑进厨房搬了个凳子出来,站在凳子上往上打水。同样也不费吹灰之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摇杆,兴奋的大叫:“我也能打水了,哈哈哈!”

庭芳在旁边看了一阵,对徐景昌摇头:“还是不好。”

“嗯?”

“师兄你看!”庭芳指着水桶的位置道,“水打上来了,还得用手提。那个位置,不好用力的。得再有个结构,把桶送到井外头,最好再落下来一点儿,才提的顺手。”

徐景昌深以为然:“那就得再想想。”

庭芳笑道:“我可想不了。且看师兄妙手点睛。”

虽然被庭芳找了个茬儿,可滑轮组的成功还是让徐景昌异常兴奋。这就是他和福王喜欢找庭芳玩的理由,她才不会跟你讲四书五经,她只会提出更好玩更有成就的思路。尽管她未必会,却就是想的到。

几个人轮番试了试滑轮组,连庭芜都轻轻巧巧的打了桶水上来。一叠声的赞誉不要钱似的往徐景昌头上砸。徐景昌都不客气的笑纳了,还调侃庭芳道:“又能得赏了,想问殿下要什么呢?”

庭芳嗳了一声:“殿下不寻我不是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未落,皇宫的方向传来了沉重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一直数到九,戛然而止。徐景昌和庭芳齐齐变色!丧钟九下,皇后薨了!

第一卷完

第168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申时三刻,皇后燕氏薨逝于坤宁宫。

皇宫里死一般的寂静。

从坤宁宫到角角落落,所有人都尽量稀释着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怒情绪不稳的圣上。

圣上呆坐在皇后的榻前,仿若雕塑。皇后病重以来,他常常坐在此处。或批奏折,或观闲书。时不时的看看昏睡的皇后,看着那微弱起伏的锦被,便觉得无限安心。可此刻,一切都不会动了。不管是平时就几乎观察不到的鼻翼的微颤、还是偶尔才会有的翻身,都通通消失不见。圣上呆坐着,好似只要自己不起来,或许下一刻,皇后又会缓缓的睁开双眼,温柔的劝说他以国事为重,试图把他撵回乾清宫,以免过了病气。皇后永远都是那么和眉善目,一直到死,都是。

宫廷里沉重的钟声敲在京城里每一个人的心上,皇后的丧报一层层往外传。从北到南,从皇都到县城,快马加鞭,不敢耽搁丝毫。圣上却好似无所觉,他握着妻子的手,细细摩挲着,低声笑道:“睡吧,你身上不好,就多睡点儿,别操心了。”

太子与众皇子连同妃嫔们悄无声息的站在外间,没有一个敢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劝慰。

天渐渐黑了,宫人用余光打量着环境,是点灯?还是别动弹?犹豫的望着彼此,始终没有做主的人。宫里的空气粘稠如胶,每一下呼吸都好像要用尽全力。惶恐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间。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圣上再也看不见皇后的脸,用手去触摸时,被只剩冰凉的皮肤狠狠刺激了一下,寒意化成尖刀直插心底。圣上顿时泣不成声,把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燕燕,燕燕,你什么时候才醒我想你了。”

宫人奓着胆子把灯笼点亮,室内烛火摇曳,正红的百子帐上的童子白胖可爱。透过光影,圣上回到了许多年以前。新婚之夜,皇后当时年轻稚嫩泛着红光的脸,低低的道:“奴叫燕燕,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的燕。”

皇后的声音婉转轻柔,好似柳絮拂过心间。痒痒的,却不舍得拨开。嘴角噙着的笑意,一辈子都没消失过。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安适和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圣上再次伸手抚过皇后的额头,久病之人,昔日的容颜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泛着青紫的惨白。皱纹爬满了脸,颧骨异常的突出,瘦骨嶙峋的脸颊上,依稀能分辨出昔日的风华。圣上的脑海里,清晰的刻着他们初见时一颦一笑。他记起刚大婚时的举步维艰;记起长子殒命时的爱哀欲绝,更记得广纳妃嫔时的强颜欢笑。皇后可以无子,但皇帝不能无后。一个一个的美人进门,皇后的笑容从未有一丝改变。可她孤枕难眠时,也一定很难过吧。

“你还是怨我了。”圣上的喉咙肿痛如火烧,“所以不要我了。其实你不愿意,可以同我说。一辈子的夫妻了,这个时候撇下我,算什么?”圣上终于哭出声来,他趴在皇后渐渐开始僵硬的胸口,不住的抽泣。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生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燕燕,你说话不算话。我们说好的一直在一起,可你先走了。”

“燕燕,再看我一眼可好?就一眼!”

“你一句话都没留给我!”圣上忽然大声,话毕又降低了音量,“燕燕……燕燕……回来吧,求你……”

没有回音。

圣上压抑的哭声犹如野兽的低鸣,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无限的哀伤。他早知道自己会痛,可没想到会这么痛!父母早早离世,宫人来回更换,如今,陪他最久的皇后也毫不留情的走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呵。

侍疾许久的福王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这一下好似拨弄了开关,先前的沉默换成了嚎啕。皇子公主们纷纷跟着大哭,宫人们趁机点亮了所有的蜡烛与灯笼,又把坤宁宫照亮的如同白昼。

太子膝行向前,劝道:“父皇,该给母后换衣裳了。”

圣上没搭理。

太子再次劝道:“父皇,别误了吉时。”

圣上忽然暴怒,一脚把太子踹翻在地,无理取闹的怒吼:“你娘还没死呢!”

太子被踢中腹部,痛的冷汗直冒,却不敢吱声。圣上震怒之下,余下的皇子没人敢去搀扶,更没有太医敢上前检视。所有的人继续跪着,连福王都停了哭声,只红着眼流泪。

四月的京城,春暖花开。地龙早停了火,平日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十分舒适,可跪了一夜的皇子公主们,都觉得凉意往上涌。自鸣钟敲过五下,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候。无人动弹。

皇家的亲情淡薄的看不见,太子或哭亲娘,福王或悲养母。可是比起来自心底的难过,眼前的局势才是寒彻骨髓。太子连续几日被斥责,与此同时更可怖的是对平王、瑞王与景王的夸奖。皇后的身体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圣上的肆意妄为,惊慌的皇后根本就再也撑不下去。三十七年的太子,还没识字,就开始旁听朝政太子,若说他有不够老练之处难免,却是天资所限,非人力可强求。皇子里唯有福王天资聪颖,心却不在正道上。余者皆平平。不管嫡还是贤,太子都当之无愧。

一个当之无愧的太子,就这么连续几日被圣上训斥着,明明白白向世人昭示着他的不满。皇后几近绝望,她几乎赢了一切,却没赢过时间;她知道事情的缘由,却无计可施。惊怒交加下,到底没争过命,与世长辞。

皇宫里笼罩着诡异和不安的气息。水珠一颗颗落在地毯上,太子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举步维艰无外乎如是。皇后是他的生母,是他在后宫的屏障,亦是天家父子之间的润滑剂。他比任何人都要悲伤,不管是感情,还是……权力。他是太子,他有责任去提醒圣上。可圣上乍起一脚,踢的他心凉如冰。

恐惧父亲的威权,同时怨恨父亲的无常。他难道不想让母亲活着么?天下做太子的,难免隐隐希望父亲归西,但没几个盼着亲娘早死。他明明那么难过了,作为父亲还要这么无情的对他么?太子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冰锥胡乱刺着,是对母亲的眷恋,是对父亲的怨恨。

天空泛起鱼肚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当太阳照进坤宁宫的那一刻,圣上终于缓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太子脸色煞白。想起自己方才就在皇后的灵前踢她仅存于世的血脉,登时有些后悔。伸手扶起太子,沙哑着声音唤太医:“给太子瞧瞧。”

看完太子,圣上颤巍巍走到幔帐后面,跪了满地的皇子皇女和皇孙。每个人都肿着双眼,哀哀欲绝。圣上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嘴唇抖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起来吧,叫太医好好瞧瞧,冻病了你们娘又心疼了。”

再往外,则是一地妃嫔。打头的位置少了一个人,圣上脸色微沉,问:“赵贵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