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极了。

到了会稽,一切就更热闹了。

王先?生家的祖宅是几代人经营而来,倒是十分宽敞,只是再宽敞也架不住人来

得这样多,终归是有些负累。王先?生如此高寿,自然早就不管料理席面这样的小事了,一切都由他的孙子王冕和孙媳妇周氏代为掌管。这两个晚辈身在会稽,哪里见过?那么多建康的达官显贵?一见他们登门自然不好意思婉拒,索性统统迎进了家门,乌泱泱一大群人,属实让人眼花缭乱。

当夜拜寿,百官一面轮流上前同老寿星攀交情,一面又暗暗打量着王宅的门口,盼着太傅亲临,过?不多久果然遂愿,宅门之外铜铃摇曳,是太傅同他夫人一并到了,众人闻声看去时,正瞧见王家人引着他们进门。

百官见多了太傅在朝堂之上谨笃冷面令人惶恐的模样,如今见他亲自扶着他夫人跨门槛、下台阶,还神情温柔目中含笑,着实有些不适应,独与太傅相熟的学生们对此见怪不怪,心说他们老师在风荷苑中对着师母时一贯都是如此的,有什么?好奇怪?

再说太傅夫人。

她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显怀,可那模样竟还是灵秀美丽,眉间一点红痣宛如工笔所绘,即便显怀也无碍于她的惊艳,反倒更添妩媚之色。

……着实是人间绝色。

今日在场的一些官员有的是见过?沈西泠的,正是在当初齐家受难、她被带上朝堂当众受审的那一回?,彼时众人都依稀明白她和太傅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后来更听说太傅曾不远千里?亲自去琅琊为她送嫁。这桩风流韵事当年还一度在建康城中广为流传,鸳鸯被打散的伤情故事一向招人喜欢,引得听者无不唏嘘,未料多年过后他们竟还是喜结连理,可见真是缘分天定,总不是外人拆得散的。

只是……这故事虽则动听,有些细节拆解起来却不尽如人意譬如这太傅夫人已是二嫁之身,头一婚还是嫁给魏国人的……

诚然,旧情人久别重逢都自有一番缠绵意味,太傅禁不住这旧情的撩拨也是人之常情,可这时日一久,自己枕畔的妻子曾经嫁给过?旁人的事恐怕就不那么好消受了吧?太傅虽则权倾天下,但说到底也是个男子,男子怎能容许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染?这么?一说,这太傅夫人的正妻位子究竟能不能坐得稳,兴许还要?另说呢。

官员们的心思可都活络:如今太傅是大梁第一人,如今大梁的这些高门贵族如果不想被来势汹汹的庶族们挤出朝堂,少不了就要跟他搭上些关系,而所有的关系之中,又?有什么?比姻亲更加牢靠呢?

倘若……他们的女儿能够嫁进齐家……

寿宴之上欢声笑语,而暗地里大家却各怀鬼胎。

齐婴和沈西泠这两个事主可就不管这么?多了,他们是正正经经来同王先?生拜寿的。

王先?生是齐婴的座师,当年在本家也教导过沈西泠一段时日,而且说起来还待她不薄,对她是有恩情在的,如今他老人家过?寿,他夫妻二人于情于理都要来贺上一贺。

除此之外,沈西泠也另存了一点小心思。

自她有孕之后,齐婴便一直管她管得很严。原本她和尚书台谈通商条例谈得风生水起,虽则不免辛苦一些,可她做得很高兴,觉得自己也在做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善事,自然很有劲头。结果她一怀孕齐婴便不准她再忙这些事了,要?她终日在家中休息养胎,连每日看多长时间的书都要限制,委实令她难受。

她本想阳奉阴违,结果李巍那人也是个软骨头,就知道听他老师的话,自从得了齐婴的示下之后连风荷苑的门都不登了,她给他去信也都如石沉大海,令她无计可施。

她于是被迫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每日吃完了睡、睡完了吃,比雪团儿还要?无所事事。

她不满的样子太过昭彰,且女子有孕之后脾气也难免要?大一些,她又没什么?事做,自然就要?靠找齐婴的麻烦来打发时光。

这下可算让齐婴领教了自家夫人翻旧账的本事:他也不知道她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好,连十年前她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什么?哪一天他回?来晚了让她等得都睡着了、什么?哪一天他去宫中和公主见了面回来时衣服上沾了脂粉味、什么?哪一天她给他做的膳食他没有吃完、什么?哪一天她认认真真做的文章他没有夸奖她……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真不知道她那里到底存了多少旧账,今日翻一翻、明日翻一翻,时常翻得他无言以对。他一开始以为小姑娘就是闹腾一下,便把这些话

当逗趣儿来听了,结果有一回?她翻着翻着竟然还哭了起来、险些就要动了胎气,实在让太傅大人手忙脚乱。

他于是再也不敢不把?夫人的话当话了,她无论怎么翻他都听着,并且还配合着在她身旁时时认错,百般哄慰才得以过关。

好在他这夫人也颇为好哄,只要他温言说几句好听的也就不会再闹了,若真是某一天情绪波动得厉害,也只需他抽几根草杆编上一只小蚱蜢小兔子什么?的,逗一逗就能见效。

然而小蚱蜢小兔子之流头几次还能引得小姑娘惊喜,到了后来也就屡见不鲜,她又开始闷闷不乐,这日坐在小花厅中吃饭的时候也闹脾气不动筷子,让齐婴甚为头疼。

这事儿若搁在以往,齐婴定然就要?搬出长辈的架势将不好好吃饭的小姑娘训上一顿,只是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又?辛辛苦苦怀着身孕,他谨小慎微她还百般不满,倘若对她板起脸那还不得闹上天?

他也舍不得说她,于是只能哄着,此时便也搁下筷子,叹着气规劝他夫人说:“文文……你先?把?饭吃了,有什么?话饭后再说好不好?”

沈西泠才不买他的账,仍闷闷不乐地坐在软凳上,嘴撅得可以挂油瓶。

丫头们都在一旁瞧着,想笑又?不敢笑,又?见她们公子满目无奈,问夫人道:“到底怎么样才能高兴起来?”

这话便有些妥协的意味在了,沈西泠最了解他,知道此时她向他讨要东西得手的机会最大。她心中窃喜,然而面上仍做出落落寡欢的样子,恹恹地说:“说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听我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齐婴却觉得哄她比治国更难,他又?是一叹,继续好脾气地问:“我怎么不听你的了,不是都听你的吗?只是近来你有了身孕,总要养养身子才好。”

沈西泠“哼”了一声,小脾气上来了,说:“养身子养身子,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人家农家的女子就算怀了孕也能织布务农,给我跑生意的人中也有女掌柜,大着肚子也能跑船,怎么偏偏就我非要?待在家里?不可?”

她是憋坏了,眼看着又?有要?哭的迹象,齐婴如临大敌,赶紧挥挥手示意

丫头们下去,自己则坐到夫人身边将人搂进怀里?,安慰道:“你身子文弱,哪里经得起折腾?我也不是非要?锁着你,只要你身子再养好些、胎也坐稳了,便随你出去做什么?好不好?”

他语重心长,又?补了一句,说:“原先?不是总抱怨我不在你身边陪你么??现在我在了,你怎么又?要?往外跑?”

这倒是实话。

齐婴管着她不让她出门,虽则的确让沈西泠感到憋闷,可他自己也没有出去应酬,每日只要下了朝就回家陪她,她在家中待了多少天,他亦然,从没有让她落单。

她也的确是有些不知足……原先?他忙的时候她整日见不到他的面,那时便觉得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做什么?她都愿意,结果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她就又?闹腾起来,还想拉着他出去玩,确有些朝三暮四的意思……

沈西泠有些汗颜。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恃宠生娇了,可她就是想在他面前闹腾,看他无奈的神情、看他迁就她、听他哄她,每当他这么?做她心里?就会觉得快乐,怀孕的艰辛也仿佛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她真的很爱很爱他呀。

这么?一想过,沈西泠的神情又?转柔,不再气哼哼的了。

她靠在丈夫怀里?,轻轻捏着他的衣襟,小声地撒娇,说:“可是我真的憋坏了,想出去透透气嘛……我想二哥哥陪着我,哪怕一天两天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沈文文,江左驰名嘤嘤怪

(带剧情的番外大概在后面一点,先甜蜜一下~

220、番外二·拜寿(2)

她一边说, 那细白的小手指一边若有若无地在他衣襟上?打转,明明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却仍那样小孩子气、那样惹他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