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一步一步顺着山间的石阶往上走,行行复行行,经过了几转才终于得见风荷苑的大门,仍然如过往一般是青瓦白墙,大门口仍挂着两盏灯笼,门楣上的题字依然是熟悉的走笔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她敲门后来开门的门房却是脸生的了,见到她也很陌生,大概本想将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打发走,后来看到她身后的白松才放下了戒备。

白松让他放沈西泠进去,那门房却很犹疑,说:“白大哥莫为难我……风荷苑一直不许旁人进的。”

这话说得令沈西泠有些感慨,不禁就回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大雪之夜她初来风荷苑时的光景,当时的门房也是这么说的;而白松一笑,神情中也有与沈西泠相似的感慨。

他叹了口气,对那门房说:“她不是旁人,公子不会怪罪的。”

那小门房却很执拗,仍是一副为难的模样,白松又与他说了好几句他才勉强让沈西泠进门,而此时风荷苑中的一切才终于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四时不同的花木,那精巧漂亮的园林,那高华雅致的亭台轩榭,那曲曲折折的通幽小径……所有的所有,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宛若时光倒流,她重新回到了那些安定温柔、迷人心窍的过往。

她实在对这里太熟悉了,不自禁便顺着迂回的小路走向了她的握瑜院,入门之前就看到了院中茂盛的葡萄藤,她尚且来不及分辨清自己当时心中作何感受,便听见一阵微弱的猫儿叫声。

她低头一看,原是握瑜院的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只小小的白面团子从门里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约莫只有一两月大小,一双碧蓝的猫儿眼漂亮极了,就像……就像是她的雪团儿……

她低着头看它,正犹豫要不要抱起它,却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声音,叫着:“小白!你是猫儿还是猴儿?怎的天天这么皮!快给我回来,你”

门里的人跑出来了,是子君。

她看到了沈西泠,于是怔在了原地,看着她不敢置信,连猫也忘了要追。

所幸那猫儿没跑,倒是在沈西泠脚边转来转去,好像是很喜欢她,在她身边躺下露出了小肚子。

沈西泠弯腰抱起它,随后抬头看向子君,说:“子君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子君仍发着愣,看着她喃喃叫了一声:“小姐……”

小姐。

这称呼令沈西泠越发恍惚了……是的,她不应被称为“夫人”,而应被唤作“小姐”。

她回来了,她找到她熟悉的那些人们了。

子君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于是猛地朝沈西泠跑过来,抱着她号啕大哭,嘴里一直喊:“小姐,小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动静闹得很大,把沈西泠怀中的小猫儿吓跑了,也把院子里的其他人给喊了出来。

是水佩。

她本是要出来埋怨子君吵闹的,结果看到沈西泠也是和子君一般反应,她于是也哭了,几个人都激动得发抖。

沈西泠微笑着擦了擦眼泪,对她们说:“我们先进屋吧……进去瞧瞧。”

她们一起进了屋子,而这里也和沈西泠记忆中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屋子里窗明几净,一点不像是多年无人的样子,她离开时的很多东西都还留在原位,譬如妆台上她的钗环首饰、胭脂妆盒,譬如她自己叠在床榻上的小锦被,甚至连当初她被官兵抓进牢狱之前最后看的那本书都还放在桌子上,书页就停止她当初看到的地方。

一切的一切,纹丝不变。

水佩仍然在哭,一边哭一边告诉她,说自她走后公子也很少再回风荷苑了,但他一直嘱咐她们要照顾好握瑜院,让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变,她们都知道,公子是在等她回来。

尽管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再回来。

沈西泠的眼泪掉得更凶起来,这时她听到一阵熟悉的猫儿叫声……在她的床榻上。

她探头去看……看见了雪团儿。

它还和原来一样是雪白的,只是长大了很多,趴在床上软绵绵的被子上,毛茸茸的尾巴轻微摇晃着,不像原来那么好动了。

它已经十一岁了……

它看着她,有些戒备和警惕,大概早已经不认识她了,她想靠近去摸摸它的时候它还躲了躲,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又闻了闻她的手指,仍然没有想起她。

她实在是个太不称职的主人了……离开了它这么久。

沈西泠有些落寞,同时又很开怀庆幸她起码赶上了,能与雪团儿再相处一段时光。

这样就很好。

水佩一向是很体贴稳妥的,见到雪团儿不认识她了,便察觉了她心中小小的失落,为了逗她开心,又告诉了她一件喜事:风裳已经和六子成婚了,两人还有了孩子,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可爱极了。

沈西泠听言很高兴,又问他们在哪里,子君抢话说他们也还在风荷苑,只是今日风裳随六子一同出去采买东西了,想来在过上一阵就会回来了。

真好。

沈西泠心中的圆满之感越发强烈了起来:水佩、风裳、子君、六子,还有雪团儿……她记忆中的一切都还在原地,如同维系着一场甜美的梦境,让一切都延续着曼妙。

唯一的缺憾是……青竹不在了。

沈西泠静默了一会儿,随即看向了后山的方向。

青竹……你也要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沈西泠和所有人一起去了后山。

这里种了许多樱树,漫山遍野都是,如今过了花期枝头难免寂寞些,但一到春天都会开满漂亮的花,何况每逢三月清霁山的花会就开始了,到时候会尤其的热闹,生气勃勃。

是一个很好的长眠之地。

沈西泠就将这里选作了青竹的坟冢。

白松亲手埋葬了他,就在一棵很高大的樱树下,四周流水潺潺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