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居寒怎么会甘心帮他这个忙?他根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齐敬臣被毁掉。

但……

……与齐敬臣相同,他也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

如今的顾家已经被外戚逼到了墙角,如果再不奋起反击就会彻底没落,他的父亲,他的叔伯兄弟,他的妹妹,所有人都会苦不堪言。

而即便他不考虑自己、不考虑顾家,大魏也需要这一战。

在这次大战中他们不仅丢了多年经营的江左诸郡,甚至还痛失北地三州,乃大魏有史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大败。大败之后人心躁动,以至于国家的弊病越发显露出来,吏治的腐败、钱谷的匮乏、商业的衰弱,这一切都此起彼伏。大战之前北地已经暴动不断,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扭转这个局面、放任国家继续衰败下去,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们同样需要一场战争,将百姓的憎恨转移到南朝身上,从而保住他们的朝廷。

与子同仇……

原来他和大梁齐敬臣,竟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这人何等胆大,又是何等精细,明明他们是平生最大的敌人,他却敢在如此围困之时把一切都交托到他手上,是因为他算准了,把一切时局都看尽了。

天知道顾居寒当时有多么想一把火把那个木匣烧成灰烬、绝不让齐敬臣如愿,可是……

……他竟下不去手。

即便他枯坐一夜,仍然,下不去手。

后来,顾居寒还是将此事问过了他的父亲,北魏燕国公,顾治廷。

大战之后老国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倒并非生了什么大病,只是隐有油尽灯枯之态,仿佛被那场大败抽走了生气一般,此后便始终缠绵病榻,好在他的神志始终清明,且始终挂念着他的独子。

他听闻此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问顾居寒曰:“温若,此事你欲如何决断?”

顾居寒坐在父亲床前,亦默了很久后答:“……孩儿不知。”

他不想帮齐敬臣,不愿养虎为患;可他又似乎不得不帮他,否则他的家国或都将难避灾殃。

老国公叹息一声,说:“为父终不能伴你一生,你也是时候自己拿主意了。”

这话很有些暮气,令顾居寒心中一紧,他抬眼向他父亲看去,见他素来挺拔伟岸的身躯如今已经枯瘦了许多,确乎已是暮年之人了。

他皱起眉:“父亲……”

老国公淡淡一笑,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事,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他从病榻上坐直了些,眼睛有些许浑浊,可又十分深邃透彻。

“温若,”他语气感慨,“你我或许仍然看轻了齐敬臣。”

顾居寒眉头一皱,问:“他为一己之私而叛国,父亲难道认为此举可取?”

老国公一笑,摇摇头:“乱世行事,或许原本就无论忠奸,他是否叛国、是否奸佞都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当有破立的胆魄。”

“他来找你,是看清了算尽了,若非有极坚韧的心性,又怎能走上这么一条路?”

顾居寒眉头皱得更紧,低头不语。

老国公看了独子一眼,宽和一笑,道:“功过是非只能后人评说,只因所有人行路之时都不知最后的结果譬如齐敬臣,若他最后败了,今日他叛国之举便是奸佞,可若他最后胜了呢?”

若他胜了?

顾居寒慨叹。

若他胜了……那便是枭雄。

“你也是一样,”老国公叹息,“若你不与他联手最终家国倾覆,那史官自然便会称你迂腐,而若家国无恙,你便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英雄。”

他拍了拍顾居寒的肩膀,眼神是少有的温和:“只有后人能知道一切,而我们生时只能且行且看,为父无法在此大事上替你拿主意,顾家的未来在你的肩上,你是时候自己做决定了。”

他顿了顿,又极深沉地补了一句:“就像那齐敬臣一样。”

顾居寒闻言眼神一变,随即陷入深思。

的确……他不如齐敬臣。

那人已经在担负他的家族,为天下事做决断,而他尚且并未从家族的荫蔽中脱出身来,仍然仰赖父辈给予指点,更无大破大立的胆魄和心力。

他慢他一步。

老国公见自己的独子陷入了沉思,似颇有所感,遂欣慰一笑,思索片刻又对他说:“为父虽无法代你决断,却可赠你一言。”

顾居寒神情一肃,拱手道:“父亲请讲。”

老国公字字深邃:“事在人为。”

顾居寒一愣。

事在人为……

或许他应下齐敬臣此约后会后悔,或许他会成为齐敬臣手下的棋子被他利用,或许错失了这个杀他的机会以后他终会让大魏一败涂地。

但,事在人为。

眼下大魏和顾家都无比需要这一战,即便这是钓他们的饵料,他也必须咬下此钩,而未来谁胜谁败,还需另作分说。他和齐敬臣,原本彼此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希望对方死,可如今,他们又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人更需要对方活。

顾居寒一念定下,神情亦平静肃穆起来,如同在沙场之上横刀立马。

坚不可摧,万夫莫敌。

162. 无衣(2) 他要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