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点了点头,看着她答:“嗯,好吃。”
她做的东西他一直觉得好吃。
公子话音落下,水佩没忍住偷偷掀起眼皮瞧了那二人一眼,见他们隔着碗中氤氲的热气对视了一下。只是很短暂的一眼,很快她们小姐就脸色微红地半低了头,而公子却在她别开视线后又多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继续用饭。
水佩当时瞧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却脸红了……仿佛瞧见了什么很不可与人言的光景一般。
她赶紧收回了目光。
这顿饭用完已过子时。
从花厅出来,青竹便随公子回了怀瑾院伺候他更衣歇下,一回身刚出院子的门,又瞧见水佩迎面走了来。
青竹迎上去,问:“你怎么来了?是方小姐还有什么事?”
真要说起来,这三年中最是没怎么变的要算青竹。
他三年前还是个半大童子的时候就跟水佩差不多一边儿高,如今三年过去,连沈西泠都抽了条,他的个子却一长也不长了,还是和水佩差不多一边儿高,隐隐还比沈西泠矮上一些。
他的神情也没变,仍是同小时候那样板板正正的,虽比水佩岁数小,可却端着少年老成的架子,很能镇得住人。
水佩朝青竹福了福,随后道:“我家小姐想请公子过去说几句话,不知公子可有空闲?”
她刚说完,一偏头却瞧见怀瑾院的灯熄了,想来公子大半是已经歇下了,果然她又听青竹道:“今天时辰太晚,公子已经歇下了,你去回了方小姐,就说……”
水佩心头正代她们小姐失落,却见青竹话未说完,怀瑾院正屋的门便开了,公子正披衣站在门口,问:“你们小姐说在哪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神情也是平平静静的,但水佩莫名觉得公子的心情很好,于是心中一定,转向公子行了一礼,克制着笑意,恭恭敬敬地答:“回公子的话,在望园。”
齐婴赴约的时候,沈西泠正席地坐在望园小塘边的那间亭子里,地上支了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烧着火,火上搁了一只小蒸笼,也不知在蒸什么。
她听见动静,回头朝望园的石门看去,正瞧见齐婴披衣走进来。
公子凤目如淬,从满园的竹影里踏着月色迎面走来,有种超然的意境。
结果他一进亭子就皱起眉训她:“怎么又坐地上起来。”
这个“又”字是有些渊源的。
这三年望园仍有禁令,旁人皆不得入,可沈西泠却已然成了这里的常客,时常会在亭中小坐。
齐婴在风荷苑的时候他们有时会一起在园中说话,有时候齐婴不在,她偶尔也会一个人过来坐着。独坐的时候倒没什么,但两人一起谈天时她便觉得不能少了吃吃喝喝,于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养成了在望园里煮东西吃的恶习,将原本很清净的一座望园弄得颇有烟火气。
齐婴其实倒并不排斥她这样,毕竟她的手艺合他的胃口,她支上小火炉煮东西也并不让他觉得吵闹,反而总有种平静安宁的感觉,他也就没说不行。只是她煮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席地而坐,地上凉,她身子又弱,结果每月一到……的时候就会腹痛不已。
他早就说过不让她坐在地上,而这小姑娘总是假乖,当着他面的时候答应得跟真的一样,结果转过身还是一切照旧。
沈西泠瞅着他皱着眉的样子抿了抿嘴,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说:“公子不是让人把这儿铺上地龙了么?暖和得很,不凉的。”
确有这么桩事。
因她屡教不改,他便也拿她没办法,后来索性让人在亭子下埋了地龙,除了夏季很热的时候,其余三季都烧着,以备她时不时过来坐。
在室外的亭子下埋地龙,每年还要一连烧个三季,这样的事无论放在哪儿都是闻所未闻,偏他疼她,也就这么着了。
沈西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些撒娇的意味,又柔又软,闹得人横不下心来再说她,齐婴也有点儿拿小姑娘没办法,只叹了口气,又俯身摸了摸地上的温度,触手温热,倒的确比一般的座位更暖些,他这才收回手,没再坚持让她起来。
83. 微醺(2) 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气……
沈西泠瞧出了他的意思, 抿着嘴笑起来,又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同他说:“公子坐呀。”
句尾那个“呀”字,她咬得很轻很弱, 不留心几乎听不清楚, 偏偏因此而格外有种令人怜爱的感觉, 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气和小意,比正经的吴侬软语还要动人。
没人扛得住, 就算是一向冷硬心肠的小齐大人也不行。
他只能没什么办法地顺着她轻轻拉扯他衣袖的力道坐下,离她很近, 就坐在栏杆处的座位上, 她则坐在地下, 两人坐得一高一矮,她便要微微仰起脸看他。
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 大约因为这样的话他的膝盖就在她侧脸的位置,只要她一偏头就可以轻轻靠上去, 如此就能像雪团儿一样伏在他膝头了。
只可惜她不是雪团儿,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那么做,沈西泠也知道这样的举止于他们而言并不妥当,何况他多半也不会允许她那样,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
齐婴没注意到她那个眼神,只扫了一眼小火炉, 问她:“又在做什么?”
一听他问起这个, 沈西泠来了兴致,半仰着脸儿看向他,随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 又扭头看了看火候,大约是觉得差不多了,从身后栏杆处的座位上取过布巾,将小蒸笼的盖子打开。
一团白蒙蒙的热气一下儿散逸出来,齐婴扫了一眼,见她蒸了两只蟹。
他挑了挑眉,一笑,问:“怎么想起吃蟹了?”
沈西泠其实倒没有特别想吃蟹,只是想着今日是他的生辰,总该做点和往日不大相同的事。
往年她曾经给他送过生辰礼,还很是用了一些心思。因为她看不出他的好恶,总觉得他对于外物都是淡淡的、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于是就摸不准到底送他什么才好。
她当时琢磨着,她头回给他买礼物,总不应当出手太过小气,以免显得她心不诚。那时候她的生意刚刚有些起色,她便不惜花了当时她大半儿的积蓄给他买了一幅抱朴公的书画真迹,画的正是他归隐后的田园小景,落款还题了几句他自己的诗。
她当时觉得这个礼物又有心意又很贵重,总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了,但他收到的时候却并未有多么高兴,还训她、说她铺张,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给他买什么礼物。
她当时有点难过,觉得他不领情,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让她的辛苦钱白花,而且他这人有点奇怪,似乎总觉得他为她花银子是天经地义的,而一旦倒过来他就不太舒服。
那是一种沈西泠至今都不太能明白的心思。
她虽然不明白,但也无意跟他对着干,见他不喜欢她送礼物,她后来也就都没再送过了,只是有意在他生辰时用点别的小心思来逗趣儿,以让这个总是很辛苦的人能得片刻的歇息。
这些心思都是不足与人道的,此时逢他问,沈西泠只是弯起眼睛轻轻地答:“这次出去途径苏州,听闻那里的湖蟹有盛名,就绕路去买了几只;回来的时候怕蟹死了不新鲜,一路养着的。”
她眨了眨眼,说:“我想着,要拿回来给公子尝尝。”
苏州的湖蟹齐婴并非没有吃过,但他这人在饮食上一向清淡,对这样的至味也不贪嘴,当初其实并不觉得有多么好吃。只是如今沈西泠一双眼睛亮亮地瞅着他,一副等着他夸奖的神情,他便心头又软了软,眼中笑意更浓,说:“嗯,许久没吃过了,倒有些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