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现在应该不是在收拾东西就是在写调职申请了吧,他接下来不会留在参谋本部了。”

杨溯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但他那种永远有余裕的松弛感仍然让他把吵得惊天动地的事情讲得像吃饭喝水一样随便。

“但是他毕竟是众所周知的继承人,应该不会允许他闹这么难看吧?”

“当然了,对外说的大概会是他主动申请下放历练吧,后面究竟是重新回归还是真的要把他们家小女儿培养成新的继承人,谁又知道呢?”

原凛沉默了几秒,继续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那么,首相夫人会把时酝视为导致这一切的不安定因素吗?”

原凛问得很直接,杨溯一下就咧着嘴笑了起来。

“我姐姐可不会允许她完美的人生被任何人零成本地毁掉,谁来都得付出代价,包括她的亲儿子,”他一边笑一边拍着原凛的肩膀,“不过至少你可以放心的一点是,虽然她影响力非常大,但是也不能直接插手舰队的人事任免,好歹还有我在舰队里顶着呢,我可不想因为我外甥让我失去一个得力的下属啊。”

杨溯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完全不在乎时酝现在的上司还是他眼前的原凛,两人都没有忘记之前交易的条件,此时竟然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

时酝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军帽摘下来放在了一旁,她抬头望向浩瀚无垠的星空,不知命运究竟去向何方。

这座花园保持了极为传统的树篱迷宫设计,时酝走进了这座迷宫当中,随意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反正想要找到她的人总能有办法找到,现在她只想尽可能地离人群更远一点。

就算是为了维持体面不公开陆鸣争脱离家族的事情,这种消息也总是会不胫而走的,不管时酝愿不愿意,她也一定会被卷进这场风暴之中,流言蜚语不会在意她的意愿,将她形容为食人花摧毁了最有未来的贵公子,这样的言论想必才会是最有市场且最具传播力的。

军靴沙沙地踏过草坪,时酝扬起的头仍然不偏不倚,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来,摘下军帽坐在了她的身边,随手整理了一下被军帽压得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来与她注视着同一片星空。

“原来这里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啊,我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陆鸣争的声音有些轻微沙哑,似乎在不久之前才声嘶力竭地与人争吵过什么。

“我碰到你妹妹了,她说你要放弃继承权,笑得非常开心。”

陆鸣争居然非常放松地笑了起来:“她是这样的,小时候就一直埋怨为什么我先出生我就是继承人,其实最应该抱怨的应该是我们的哥哥才对,只是因为他分化为了Beta就被直接排除出了继承序列,很残酷不是吗。”

“但是你犯病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拉上我垫背。”

明明刚才还在笑着说话,可现在他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平静,像是爆发之后长久的死寂:“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没办法标记怀孕的事情呢。”

时酝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的个人隐私为什么要跟你说,我又不跟你结婚。”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拉你出来垫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很抱歉,原本以为如果有原凛少将能够为你站台,且你的基因很明显也非常优秀的话,说不定他们是可以接受的。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按照他们为我安排的道路前进,我以为他们能够容忍我唯一一次的自主决定。”

时酝沉默无言。

“你说得对,我享受了太多家庭所带来的特权,从来都没有真正地靠自己做成过什么事,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提要求的权利,既然如此……”他拿出了自己随身的通讯设备,打开了虚拟屏幕亮给时酝看,“就从现在开始放弃一切特权吧。”

时酝低头看向他的通讯系统,陆鸣争竟然已经提交了调职申请,目的地将是距离联邦首都最遥远、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的极寒边境要塞,图南恒星。

时酝震惊得张开了嘴,天之骄子陆鸣争现在正在她的眼前自毁前程。

0073 最后一舞

“陆鸣争你疯了?”

时酝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地眨了眨眼,还是第一次如此难以置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东西。

陆鸣争只是轻声笑了笑,收回了通讯设备。

“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想去看看没有见过的风景不是很正常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风景啊,从参谋总长办公室到最远的边境要塞,这条路长得也许你一辈子都走不回来。要是你中途退缩向家里认输了,说不定你这个人就会有一个明确的价码了……这个数字绝不会让你感到满意的。”

陆鸣争伸出双臂枕在脑后,仰着头全然放松地望向头顶上方浩瀚无垠星河璀璨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在参谋总长办公室过得也并不开心。对于身处在那个位置的其他人而言,我太年轻了,首先是首相的儿子,其次是前参谋总长的孙子,一直排到很后面很后面,我才是我自己。”

他出神地盯着夜空中星群中最黯淡而不起眼的那些星星,自顾自地慢慢说道。

“以前我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被最大限度地纵容着,享受着近乎无限的特权,就连搬进军校那间宿舍时,管家阿姨都感叹这真是我住过最差的地方。可是真到了要被摆上政治联姻的天平两端时,好像无论是我还是其他的Omega女孩,大家都变得面容模糊起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都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你之前说我习惯了像呼吸一样随便地使用特权,根本察觉不到私自调取你的档案是多么失礼的行为。慢慢的,我也在思考,是不是与生俱来的特权消磨掉了我正常的感知能力,也许我的灵魂早就在这份过于华丽沉重的特权下被压得支离破碎了……而现在,我想去一个足够遥远的地方,把我的灵魂一片片捡起来。”

和陆鸣争面对面的时候,时酝觉得两个人似乎永远都在剑拔弩张地吵嘴,好像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平心静气地听他讲述自己的感知。在这片浩瀚如海一般的星空之下,寂静昏暗的树篱迷宫之中,好像灵魂的距离也被无声无息地缩短了。

“如果你真的下定了这个决心,我希望你也能清楚,这一切都是你个人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让你退出过继承序列,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后悔了,也不要来道德绑架我,说你是因为我才放弃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时酝双手抱臂坐在长椅上,同样地注视着头顶之上的星空,逐字逐句地慢慢说道。

陆鸣争笑了起来,转过头去看向她,那张仰望着星空的脸庞上沐浴着淡淡的辉光,圣洁而美丽。

“我仍然……爱你,可大概在希望被爱之前,我更需要去做的事情是找到我自己的价值。”

那张扬起的脸庞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表情,她笑着说:“你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陆鸣争。你父母会把我视作继承人脱离家族的原因,他们肯定会找我麻烦的。”

“抱歉,真的很抱歉,不过据我所知,我舅舅应该不会放弃你的,他跟我妈妈明目张胆对着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他而言,你仍然是有足够的价值的……跟我不一样,他已经靠过往无数局部冲突的战争功绩站稳脚跟了,有时候看到他我也会想,后方的享乐安逸也许真的没办法培养出完全独立的人格。”

陆鸣争笑着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番军礼服,向时酝伸出手来。

“晚宴是要跳舞的,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这种晚宴了,今晚的夜空这么漂亮,不如陪我跳一支舞吧?”

时酝仍然两手抱臂,摇了摇头:“我可不会跳舞。”

陆鸣争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臂,把她一把拽了起来:“这可是最后一支舞了,今晚我就要出发了,机不可失啊。”

猛地被他拉入怀中,后腰被他稳稳地扶住,急促的呼吸骤然止住,他一手拉过时酝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又托起了时酝的另一只手,对她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