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车流,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顶着寒风走下去。许静则按下车窗喊秦惟宁问他干什么去,秦惟宁头也不回,说:“我去前面买点东西。”

第60章 第60章 一饮一啄

许静则在桥头堵着,前方车流已然有缓慢挪动的迹象,他按下车窗视线四处逡巡,还没看到秦惟宁的人影。

北城大桥边能卖什么许静则是真没想通,这里连家便利店都难找。

许静则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继续等待,秦惟宁穿过丛丛车灯,提着两个花团锦簇的礼盒走回来了。许静则解开车门锁,秦惟宁将礼盒放到后座,拢了拢外套,坐回原位,系上安全带。

许静则还是没忍住,问:“你这买的什么?”

“燕窝,海参。”秦惟宁简短道:“心脏病人吃这两种补品会好一些,补充蛋白质。你给阿姨带回去吧,不用说是我送的。”

后面的车按了喇叭,许静则沉默着,踩下油门向前缓慢行驶。

“我知道你不缺,如果你嫌晦气,扔了也行。”秦惟宁看着前方北城大桥两边缀着的彩灯与红色灯笼,“只是我过年的一点心意,毕竟见面了。……我很后悔当初那样说阿姨。但其实我说后悔也没有用,因为你记得,我也记得,我说了对不起,也没有失忆药给我们能让我们把事情都忘了。

“我有个学医的朋友,之前在美国进修,马上要回到北城工作。他的履历在北城应该算是顶尖,研究方向也契合。……我给你一张他的名片吧。”秦惟宁用两指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张纸质名片,放到二人座位之间的置物盒里。

他见许静则一直没有说话,停顿了会,像是做出补充说明:“你不需要有什么情感上的负担,接受或不接受都不意味着什么。他的医学研究也需要案例数据,发论文不容易,我是在帮他的忙。如果我们没见到的话,我本来是想让我妈转交给阿姨的。”

前车和许静则之间的距离很近,许静则专注着精神以避免追尾,余光却也瞟了眼那张名片,塑封着的一张硬格纹纸,制作精美。

许静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纸质名片。这年头都是用网络联系,方便快捷。这种有实体的东西似乎已变得冗余,不符合时代潮流。可是若想销毁实物,总要付出一番心力,不像虚拟网络,拉黑删除都只需一个点击。

秦惟宁好像已经改变,又有些地方始终保持尖锐,恰好地卡在新与旧的中间。

“我知道阿姨那时候是想帮我家的忙。她只是不知道。恩是恩,应该要还的。”秦惟宁说。

许静则忽然开口:“不用提那些了。”

秦惟宁略偏过脸来,如蜻蜓点水般注视了许静则的侧脸,又转回去,轻声说:“那我说点开心的吧。有一次你发烧了,阿姨说我们这些小孩就只会得瑟,头发要么弄得像扫帚,要么弄得像墩布。我当时没想通那是个什么样。后来我师弟组了个摇滚乐队,师门里的人一起去看他们公演”

秦惟宁拿出手机来,在等红灯时点进相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许静则眼前,照片里灯光昏暗的酒吧舞台上凑着一伙群魔乱舞的人,只能看得清脑袋。许静则定睛一看,确实好像半空里一边悬着扫帚,一边悬着倒立的墩布。

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在红灯变绿之前,秦惟宁递给他一张纸巾。

电台行业不景气,播的广告越来越长,一个个卖的都好像是能让白骨生肉死人复生的神药。许静则懒得听这些,把交通广播关了。

长路漫漫无事打发,他就和秦惟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好像他真是个过路司机,和乘客一起途经这无聊一程,就要找点话来说。

能提的不能提的,以前都要标成雷区一踩就炸的话题,此时也随便地拎出来说,好似一下车说声“回见了您”,其实都清楚茫茫人海里谁也再遇不着谁。

许静则先问秦惟宁,你爸当初怎么被判了那么久。

秦惟宁回答,他当时还借了不少亲戚的钱,他用公款把之前向亲戚承诺能赚的钱先给了,我妈替他还了剩下的。

而后他说,他爸出狱后他们就把离婚手续办了。他爸在里面呆了太久,对外界还适应不好,现在暂住在亲戚家里。秦惟宁有点自嘲地说,亲戚倒挺欢迎他的,当初靠那笔钱亲戚做生意还真成了,现在都盖上小楼了。

轮到秦惟宁问,秦惟宁说,你知不知道我妈和你妈之间的事儿。

许静则直白回答知道,“后来我妈跟我说了。……她说也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谁也没捅破。你说那时候风气保守吧,其实她们同学间那样的不少;你说风气超前吧,毕业后又都照常和别人结婚。”

许静则有句调侃的话没说出口,他想说,好像还真是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同性恋,一毕业就又转回异性恋了。

也都知道同性恋见不得光,不是正道。一条道走到黑的还是少,肯一直特立独行当少数派,不畏惧世俗目光的人,永远都少。

“现在你妈也偶尔来我家看看我妈,这事儿我估计你也知道。”许静则停顿片刻,问,“你一直没回北城吗。”

“没回过。赶上疫情,在学校里关了挺久的,之后博士毕业就去西都了,偶尔我妈过去看看我,她不习惯那边,觉得太湿冷,吃也吃不惯。”秦惟宁答。

许静则在心里默默算那是哪年,秦惟宁帮他抢答了:“就是你离开北京那一年。”

秦惟宁等待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许静则追问他,那你吃得惯住得惯吗。你怎么不留在北京,你把祖国地图打了个对折,跑那么远干什么去。我不是把你拉黑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

而后秦惟宁带点自嘲地转念一想,这种没有结果的等待,他已经习惯了。

他总是得自己说,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听。而他也不是每一次都愿意说。

因为人家没问你。你说了也显不得你会,只会显得你讨人嫌。

许静则开着车下了主干道,拐进个小区。

秦惟宁不怎么熟悉这个地方,透过车窗看,是一圈新开发的楼盘。后面是高层,前面带小院的楼层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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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中略动了一动,表面依然是不动声色的。

许静则倒车入库,库倒是倒进去了,就是有点斜。秦惟宁的强迫症又发作,说你下来我替你倒。

他一边倒一边解释说明要怎么找角度才对,许静则说好的学会了,秦惟宁一脚又把已经端端正正倒进库的车开出去,说:换你,你来倒一遍。

而后不光许静则,连秦惟宁自己都有点愣住。他想,我这是干什么呢。我是给许静则当家教当出职业病来了,下次我是不是要接杯水再拷个PPT,翻开第一页,倒车入库导论?

许静则却也没说什么,俩人又换了位置,你跨上来我爬下去地在车库里磨蹭半天,许静则终于把车停得端正,秦惟宁用其堪比鹰眼的视觉也没看出毛病,他没说话,心里想着比我新招的硕士生学得快。

许静则拔下车钥匙解开安全带,看秦惟宁还没动,他半开了车门,扭头回看秦惟宁,压着嗓子说:“行了,下来吧。你东西都买了,你让我自己提回去,我怎么说。这东西溢价这么高,几千上万的买了个盒子,我妈不得说我缺心眼,再把她气犯病了。你妈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就挺好,她们俩吃着都不错,这不是会买东西吗。”

秦惟宁提着缺心眼的盒子下车了。他跟在许静则身后,又觉得这车他是不该下的,因为每一步都走得很陌生。

若是全然陌生,那还是好的,那种感觉叫做新奇。最怕的是你知道会看见什么,可你想认的时候又犹疑了,你怀疑是有人趁着你不在偷偷换了,可是全世界都跟你说,这就是原本那个呀。

“之前的房子不住了吗。”秦惟宁问。

“那个啊,法拍之后想买回来,后来觉得没必要,有楼梯不方便。”

秦惟宁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不方便是指的什么,许静则已经先开了锁。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客厅里传来挪动的声音,秦惟宁于一瞬间反应过来音源为何,随后便看到有个女人坐在轮椅上,头发很端庄地盘起来,可看得出发髻中间是假发;面容消瘦而蜡黄,嘴唇上淡淡地涂了口红用以掩盖发紫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