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心疼是假的,这小本生意再小也是他们三个,尤其是许静则几个月的心血,几个月加起来也没睡多少个整觉,东奔西跑就为了这么件事。

可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让他们抱在一起哭,许静则自己先带个头起个调嚎?

没用,许静则想。他以前泪腺是挺发达,可到了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因为哭也需要情绪,他嫌累。

这可能就是麻木了吧。许静则有点自嘲:这还了得,刚二十就麻木了,等到他三十那得冷血成什么样。

最后三个人还是把账清了,有点盈余也不多,许静则把钱平分,一人分到几千块。

平台宣告下线的那天,他们三个凑在王胖子寝室里。

王胖子本来住的是个四人寝,中文系男生太少,他被拼在了哲学系宿舍里。结果宿舍里一个爱好西哲的天天跟另一个掐架,说:“不会德语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学哲学的呢”,另一个反唇相讥:“你那德语德国人听得懂吗,穿越回二战的时候你跟人一张嘴人家还以为你是同盟国的呢”,另一个潜心研究中哲,平日爱好就是坐床上打坐修炼,干脆直接进山里吸收天地精华去了。

四人寝掐架的掐架,修仙的修仙,最后全搬出去了,便宜了许静则他们两个成天往王胖子宿舍里钻,范水水剪一个寸头,宿管阿姨都看不出来她是个女的。

三人默默无语,躺在床板上盯天花板盯了大半天,好像要用眼神给天花板钻出个洞。

许静则先熬不住了,说给大家讲个笑话吧,他讲完了没一个人笑。王胖子想捧场,笑了两声,剩下两个人跟着笑,又都足笑了一分多钟,可笑声谁听着都不算高兴。

许静则想,生活真难。原来以前他不觉得难,是因为有人替他难。他一看手机,也快到饭点了,从床上蹦下来,三人都不知道吃点什么,许静则说今天也算是个纪念日,不能吃食堂,吃点好的他拎回来三份麦当劳,往宿舍桌子上一放,说:“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吃吧。”

范水水拆开汉堡盒,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叼进嘴里一根,抬眼问他们:“你们抽不抽?”

许静则和胖子都摇头,许静则拈起一根薯条:“还是抽这个吧,抽多了虽然也上瘾,但你看这么多根也才十多块,还顶饱。”

范水水没好气地把烟塞回盒里,抱怨道:“再跟你们混下去,我还摇滚什么啊,我报名参加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算了。”

最后三人抽完两盒大薯,还蘸了番茄酱,十分罪恶。

三人可乐足饭又饱后,血糖升高开始发饭晕。此时门外有人敲门三声,略一停顿后又敲门三声,敲门声有节奏地停顿且一次比一次短促,许静则听得眼皮一跳。

“谁呀谁呀,敲这么着急干什么,你胖哥我走路慢不知道啊。”王胖子没好气地要开门,在宿舍门猫眼前一站,血糖立刻低下去了,一脸惊恐扭头对许静则做了个口型:“我操,秦惟宁。”

秦惟宁等到胖子姗姗来迟开门,两道长眉下眼睛微眯,打量了王胖子的寝室一番,努力不表现出被浪费时间的不耐烦来。

胖子趿拉着拖鞋往寝室里头走,一边哼着京剧:“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末了又自顾自感慨道:“哎呀,你说这陈世美怎么这么丧良心呢,还好有这狗头铡是不是,人脑袋塞进去也铡成狗脑袋了……”

秦惟宁扫视一圈,没看到许静则。他朝胖子寝室里走了一步,把门关上,回头看看王胖子:“陈世美是谁,你亲戚?”

再扫一眼范水水,像是怀疑了一秒,又十分坦荡地问王胖子:“这又是谁,你室友?”

说罢一抿唇角,第三句紧接着:“听说你们那个快递平台关了。”

王胖子嘴唇颤抖着,秦惟宁进门还没到半分钟,就三句话,屋里坐着的俩人,厕所里躲着的一个人,三个人的血条全空了。

王胖子咳嗽一声清嗓:“你要是找许司令呢,本参谋就告诉你他不在。你要是找我呢,就有事说事。”

秦惟宁也不同他废话,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张蓝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嘉宾证明,朝王胖子面前一递,言简意赅道:“这周六,我们学院的表彰会。我邀请你和许静则参加,劳烦你转交给许静则。”

说完,他低头看了眼桌面,又抬头接着道:“他不想去的话,我也不强求他。去不去在他,请不请他去在我。我走了。”

话音刚落,秦惟宁就又飘走了。

范水水看着门愣了半天:“这就是你们三角里的另一个角啊,跟你们俩人畜无害的画风差的是不是有点大?”

她拿起嘉宾证,看了看校徽:“从京大过来,得三个多小时吧?他在这呆够三分钟了吗?”

范水水余光一扫,发现桌上残留了巨大破绽桌面上还摆着三杯可乐,忘了收。

待到许静则从厕所里出来,俩人注视着他犹如哲学家般凝重沉思的表情,一时有些忐忑。

过了半分钟,许静则终于开口:“胖儿啊,你们宿舍的厕所,该刷了。”他略一停顿,迅速转换话题:“你们来看看我手机上的这个创业赛通知,我觉得这个挺适合咱们……”

许静则还是在周六去了京大。

离开王胖子寝室的时候,他明明记得那两张嘉宾证明还留在桌上。待到他走出胖子学校,出门去赶末班地铁时,掏口袋里手机时一捻,发现那张证明神奇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这也不要紧,许静则想也许他周六还有别的事,忙起来就不会有时间去了。

但这周六他出奇的闲,许静则后知后觉:哦,平台刚关,确实没有别的事儿了。

京大和他的学校离得也不远,许静则似乎别无选择。

这天还下起小雪,许静则赶到礼堂时,人已将近坐满。他挑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坐下了,礼堂里的暖风开得很热,许静则将外套脱掉后搭在椅背上,又解开领口一颗扣子。

礼堂屏幕上显示的主题是学期末表彰,PPT依次播过提名与个人简介,许静则也需承认,京大的确人才济济,全国各地的优秀者超越千军万马来到此处,哪怕是简单的学院内部学期末表彰,其简历内容放到其他学校去也够压倒一片。

待到秦惟宁登上演讲台时,会场内还是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钟。

在几秒钟的安静间隙里,许静则的视线越过洋洋人海,看向演讲台后身姿挺拔的秦惟宁。

尽管观众席是漆黑一片,在演讲台上看来底下和一丛白菜地没什么区别,秦惟宁还是在调整话筒前快速地扫视了观众席一圈。

摄像机聚焦在秦惟宁身上,许静则可以看见秦惟宁穿着的西装熨帖修身,头发经过打理,发尾在聚光灯下透着深棕色的光,在开始演讲前,秦惟宁还很少见地礼貌微笑了一下。

许静则突然想起,上一次见到秦惟宁穿西装的样子是在何时何地。彼时许静则想缓解尴尬,邀请秦惟宁唱歌被拒绝。

之后秦惟宁对许静则作下断言,说许静则是在可怜他。

彼时的许静则并无此心,而如今的秦惟宁也并不需要谁来可怜。许静则却于错位的时间与空间里,得以切身体会理解。

如果隔着一道地铁玻璃门,许静则可以转身;如若是穿着一套玩偶服,许静则也可以送给秦惟宁一个拥抱。

其实哪怕是现在,秦惟宁所获的表彰结束,许静则也大可以走上前去,举起香槟杯,道出真心实意的恭喜。

许静则可以与秦惟宁握手,说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