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则,你还是出国去吧。”林奕又劝他。
许静则望着林奕,说:“妈,我想上学,别人也想上学啊。我留下来念,一样的。”他顿了顿,又说:“你放心吧,北京那么大,碰不着。我要是这时候跑国外去,那我成什么人了。”
林奕便不说话了。
他决定不出国了,能省下挺大一笔开支。此后把手头的钱分成几部分规划,林奕一辈子没上过班,现在更是劳动不了,林奕是大头。许静则给自己又留了一笔学费生活费。
用预计的钱过了半个月,许静则才发现花的永远比自己原本想的多。过日子没法按预想的过,总突然蹦出来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每件事都要花钱。
许静则又偷偷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从小到大他花了家里多少钱。他自认为做人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他花的就是他爹的钱,他花的不一定掺脏,但别人骂他他也没办法回嘴。
除非两清,要不然他被骂也是活该。
算完了他倒抽一口凉气,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这才发现自己以往过的还真够穷奢极欲的。以前那都是怎么花的呢,账单后面跟的货币单位其实是日元吧?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为什么林奕一直要让他出国了要债的登门了。砸玻璃,在门口写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话,他们搬,人家就追来。
没有千年防贼的,林奕被吓得够呛,险些又进医院。一天后半夜,许静则前天刚找人换的玻璃又挨砸了,大半夜飞进个砖头,玻璃片溅了客厅一地。
睡着的林奕被动静惊醒,许静则赶紧过去让她吃药,林奕又喘了半天的气,心跳才稍稍平缓。
许静则对林奕说,妈你别怕,我出去一趟。林奕死拽着许静则不让他走,许静则这回却不容分说地松开林奕,开门出去了。
外面一片寂静,这小区本来就黑,这时候四邻听见这动静更是紧闭门窗不出来,许静则立在楼口,看不着哪块有人。
“行了,出来吧,不是要钱吗,你砸玻璃能要着钱吗。”
闻得此声,拐角灌木丛里一阵异响,钻出来一个熟人。
许静则打眼一看,小黑。几日没见小黑更黑了,人种都快变了。见小黑一出来,还有几个半大小伙子也都钻出来了,手里头拿着钢管之类的东西围上来。
小黑也定定地望着许静则。
许静则一摊手,“我没带武器。”他拿出个信封,给小黑:“我知道你妹妹等着上学,我手里也没那么多钱,凑出来这些,快开学了,你先拿回去把她学费交了,再把钱给哥几个分分。”
小黑迟疑着接过信封,低下头点数。许静则掐住小黑手腕,低声说:“我也得去上学,你也知道上学才能赚着钱。我妈有心脏病,禁不住你们这么吓,我现在上学去不放心,你们要是把她吓出事儿,反正我命现在也不值钱,咱们一换一谁都亏。你要是信我呢,这里面有张银行卡,我按月给你打,你们别来吓她,我们都好,行吧。”
小黑顿了会儿,粗声粗气道:“我真后悔吃了你那一顿饭。”
许静则呲牙一乐:“晚了,早都消化了。吃人家的嘴短,这回知道了吧。”他把信封都塞进小黑手里:“你多留一份,也去学个技术。在工地干苦力不长久。”
许静则动身去北京之前,又去了趟北城大桥。
站在桥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他要从桥头的水果摊上买个苹果,摊主说直接送他了,许静则道了声谢,又问摊主知道前几天跳河的人在哪跳的吗,摊主摇头。
许静则就站在桥上,苹果外面包着层白色塑料泡沫,他把那层包装拆下来,突然想起个事儿。
在他小时候,许天刚从厂里辞职,一开始就在北城大桥桥头练摊。北城的冬天特别冷,林奕每天早上都烧壶开水,趁着刚开还滚烫倒进水杯里,让他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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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则那时候刚学会走,满屋转,看什么都好奇,一时没人看见,他伸手去摸水杯,被烫得嗷嗷哭。第二天,许天就在那个水杯外头裹了层白塑料泡沫纸,从苹果上面拆的,因为冬天里苹果最便宜。
临了了,好的坏的,许静则就想起这么一桩。他对着水流啃苹果,啃了一口,说:“我要去北京了。你说你,混出个人样之后怎么又混没了。这回轮到我混了,我保证,我得是个人样。一直都是人样。”
说完,他把那被他啃了一口的苹果一扔,苹果“噗通”一声掉进河里,不见了。
许静则回过头去,小声说:“走了啊,爸。”
许静则刚从北城大桥下来的时候,秦惟宁坐的出租车刚刚上桥,秦惟宁降下车窗,朝窗外望。
他没看见原来他们放烟花的地方,就让司机倒回去。司机说桥上不许倒车,秦惟宁看了眼手表,也快到发车时间,便没坚持。
他的右腿到现在还没好,去了趟医院,医生让他回家静养。
李当歌这回不关着他了,也不肯再跟他说话,他干脆也不说,一个假期他跟人说的话可能都不到十句。
他每天都去北城机场,在国际航站楼等。然而他连许静则的目的地都不知道,更别提航班号。其实等待难度不亚于在机场等艘船。
最后果然是没等到,秦惟宁才后知后觉,对啊,怎么可能等得到。就算是真等到了,他又能说什么呢,说再见了许静则,有良心的就再也别回来了。
但他不是说了自己不想再见到许静则了吗,又为什么要说再见?
秦惟宁最后命令自己不要再等了,许静则已经离开,或终将离开。
秦惟宁仍然坚持,是许静则率先背叛了他,于是他主动结束这一段不算感情的感情,至少是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
随后就是漫长的对许静则的戒断期。秦惟宁说戒就戒,因为许静则是懦夫,是小丑,是多余的选项E。
没有了许静则,他的世界就变得很轻松,一切都顺利。他不用想着怎么去赚钱,不用苦大仇深地跟别人做对,美好的大学生活正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许静则只是秦惟宁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到了学校,他的腿因为被他折腾了一个假期,恢复得奇慢。因祸得福,他不必军训。其他人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的时候,他只要在旁边坐着就行。
他和高中的同学基本都断联,坐在那提前学大一的课程,想着或许可以转专业。可是太阳太大,看书刺得他眼睛疼,他就拿起手机略翻了翻,翻进朋友圈。
他又确定了一下许静则没把他拉黑,但是一条新朋友圈也没有发。
再度刷新时,刷到一条新朋友圈,是班长何舒蕾发的“蹭饭地图”,毕业时每个班都会做,标上班级同学考到了哪所学校,在哪个城市。
地图上一个红色固定针钉在北京这颗星星上,旁边标着:秦惟宁,许静则,王俊男。
秦惟宁都没顾得上想王俊男是谁,立刻给何舒蕾发:许静则为什么在北京???
何舒蕾恰好也在,很快回复他:嗯?
秦惟宁:他不是出国了吗?为什么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