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代表李婷婷抓住许静则的毛衣后摆,哭丧着脸问:“两位班长,你说我该怎么说嘛?”

秦惟宁身边没有许静则那样热闹,他把两只手揣进校服口袋,和前面那四个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许静则此时才转过头来用余光快速地瞥了秦惟宁一眼,嘴角微撇又迅速将头转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快速交汇,再都迅速地移开。

秦惟宁心想:是怕我中途跑了吗?

许静则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羊毛毛衣,把何舒蕾扯到身后时他卷起毛衣袖口,露出半截微显肌肉线条的小臂。午间的阳光照在那半截小臂上,小臂就像近乎透明的白。

许静则的毛衣胸口处缝着一个小小的熊猫头,许静则并不像熊猫那样圆滚滚的,但他就像熊猫那样看起来无害。

许静则的眼珠颜色比黑色稍浅,长睫毛有时会成为许静则的困扰,因为笑起来时会半遮住他的视线。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一道微弯的纹路,这些要素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天然无公害又讨人喜欢的许静则。

然而这样的许静则会把女同学扯到自己身后护住,又会把在倒在地上打滚的胖跟班一把扯起来,还会冲上来给秦惟宁一拳。

也许就像他的父亲许天一样,许静则也很擅长伪装。擅长用自己最不缺少的东西来收买人心,随便对人施以小恩小惠就能换来许多拥趸。

这世上清醒的人总是很少,秦惟宁是不肯麻痹地随波逐流的那一个。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把戏:把人拥有的尽数拿走后再扔回一根沾着少许肉渣的骨头,就要别人趴下来感恩戴德地跟在对方身边汪汪叫。

许天不可能伪装得毫无破绽,他的儿子许静则也一样。秦惟宁坚信着这一点,就像他还对世间的公允之道存在着一点残存的信念。

在教师办公室里,何舒蕾终于能说清楚了事情原委,也终于有人肯停下来听她说话了:那杯奶茶杯壁上结了许多水珠,她一时没拿住,不慎将奶茶跌落在地,她刚要和秦惟宁道歉,许静则就冲了上来。

所以这件事其实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老师,你知道的,许静则一直都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可能就是一时情急,而且也是我没说清楚,这件事其实也有我的责任。”何舒蕾解释道。

秦惟宁、许静则、王胖子三人于张鲤面前“一”字形站成一排,站成了个手机信号形状,默然无言。

只想好好上班按时下班的班主任张鲤又顿觉头疼。

起因确实是个误会,先张口的是许静则,先动手的是王胖子,结果被打得最惨的是王胖子,一脸愤怒的是许静则。

秦惟宁在此事之中看起来分外无辜,此时也依旧表情平静,一副“随老师处理”的样子,张鲤却知道要是没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事故。

许静则知道学校里打架的处罚原则向来是骂人怎么骂都可以,一旦升级到动手那就变了质,不管哪方有错,先动手的那个总是最不占理。

张鲤看了许静则一眼,许静则立刻正了神色,一派正气凛然地说:“张老师,事情的确是我和王同学有错在先,您看要不这样,我带王同学去医院做检查,有什么问题我负责出钱,他家长要是来学校也我跟您一起去。回来后我和王同学各写两千字检查,行不行?”

张鲤看向秦惟宁,秦惟宁依然面无表情地不答话。

“但是我们绝对不可能给他道歉。”许静则补充道。

当然不需要道歉,因为许静则又不缺钱。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要搭上自尊呢?秦惟宁心想。

于是他没有控制好表情,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许静则攥紧了拳头,王胖子即刻“哎哟”出声捂住了肚子:“张老师,好疼啊,我看我还是先去医院吧……”

“行了,你们先去医院。何舒蕾,李婷婷,你们两个回去上课。……秦惟宁,你留下来。”张鲤迅速借坡下驴,对这桩糊涂案作结。

王胖子柔弱无骨般半靠在许静则身上,许静则与何舒蕾伛偻提携地把他拽出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何舒蕾满面担忧地问要不要她也陪着一起去,许静则摆手说不用,到时候撩开衣服检查也不太方便,何舒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行过楼梯拐角,王胖子还欲“哎哟哎哟”,被许静则敲了一个爆栗:“还在这装。”

王胖子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满血复活,眼神炯炯:“许总,你说要不要讹秦惟宁那厮一笔,给他个教训?”

“你以为他没看出来你是装的?”许静则反问。

“我以为我演技挺好的啊。”

许静则懒得和王胖子解释,王胖子一出拳秦惟宁就躲开了,反手回击落在王胖子后腰,这厮非要捂着肚子,两人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这事儿你先动手的,我们不占理,去医院检查一下就知道你没事。而且,你忘了,他就是因为打架斗殴才转来的,闹大了你想怎么办?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他吧,咱们真写检查?那家伙的嘴可真够毒的,被人揍真是不奇怪。”

“写个屁。”许静则到道边拦了辆出租车,先把王胖子推了进去:“先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事你就看病,没事儿的话咱们”

“去哪儿啊?”

“去网吧打游戏去,我请。”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从许静则舌尖滚了一滚,他靠着出租车后座,突然想问王胖子:我是这样的吗?

许静则自认没有那种侮辱别人人格的心思,但他也想问,你们也会觉得是被我收买来的?

难道我就会给人留下这样的感觉吗?

许静则到底还是没有问,因为他只是想了一想,都觉得这个问题真他妈的矫情。他有钱碍不着谁,爱给谁花就给谁花随他高兴,钱又不是他偷来的抢来的。

但许静则一想到秦惟宁的那个眼神,还是空落落地觉得难受。

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也许是因为那杯溅到地上,散落一地的奶茶。它最后的结局是被拖布擦干,被扫帚扫进垃圾堆。

但它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它应该被人拿着喝掉。被许静则也好,被秦惟宁也好,还是被别的什么人也好,它应该是带着这样的使命被制作出来的吧?

澜3晟整理

这世上哪儿会有一杯奶茶是怀着“被扫进垃圾堆”的使命呢?它会被它的奶茶同僚们看不起,连它自己也会躺在垃圾堆里,抱着自己的空杯子难过得想哭吧?

许静则想,秦惟宁大概率不会知道那杯奶茶原本是许静则留给自己的。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这毫无用处。

真是一杯失败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