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去投稿国内媒体,但声音传不出去,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战争的真相还是会被掩盖、扭曲、美化,他做的这些便没有任何意义。

傅凛川提议道:“我还是想帮你,让我帮你,去了纽约以后我找机会帮你投稿,用匿名的方式,我只是去那边看病,就算有人要查,锁定到我身上的机会也很小。这边如果有人问起你,无论是谁,你只要一概不承认就不会有事,这样可以吗?”

谢择星蹙着眉,下定不了决心。

他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蚍蜉撼树不过是不自量力,他唯一想的只是无愧自己。他不想害别人,不想欠他人人情,尤其不想欠傅凛川。

傅凛川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说:“那晚我也上去亲眼看到了那些,想要做一点事情的人不只有你一个,择星,我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帮你。”

谢择星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你……自己小心一点。”

傅凛川将这句话当做了谢择星对他的关心:“你在这边也要多注意安全,等照片顺利见报后,你电脑里甚至云端存储的那些都删了吧,免得再被别人看到。”

“我知道,”谢择星还是不习惯跟他这样平和相对,不自在地道:“你赶紧走吧,别让别人一直等你了。”

傅凛川一直看着他:“择星,下次见。”

这一次就不说再见了。

谢择星回房,停步在半开的窗户边,站了片刻。

其实看不到什么,能听到的也只有直升机升空时螺旋桨隐约的轰鸣声。

那道声音逐渐远去,彻底消失,他在长久的静默后抽离,关上了窗户。

傅凛川离开后,基地里其他人的日子照样过,不定时地组织外出救援。

这段时间防空警报少了,战事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白热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择星还是时常出门,医疗救济的压力比先前减轻,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取材拍摄,借由各种渠道发布出去。只要不是最敏感的那些内容,他并不担心被人知道拍摄者是他。

傅凛川拿走的那些照片也在半个月后最终见报,头版头条,连续一周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血腥暴力照片不断向世人公开,在国际舆论上引发轩然大波。

各地爆发自发组织的反战游行,政治人物纷纷出声谴责无论是不是作秀。越来越多的声援声出现,无辜平民的死亡不再是一文不值。

谢择星在基地里每天都能听到周围同事各样的议论猜测,说那间报社遭受了炸弹死亡威胁,说照片拍摄者上了暗杀名单凶多吉少,说换做他们没有这个魄力将照片发出去。

但谢择星并不关心这些,在傅凛川离开基地的第二十天,他从李彦文嘴里听到了傅凛川手术成功、一切顺利的消息。

那时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李彦文亲口说出的消息,像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得以从反复的紧张担忧里挣扎出来喘上一口气。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些天里他甚至不曾有一日安睡过,傅凛川的一举一动始终牵动着他的心神,无论是因为什么。

嘴上说着伤人厌烦的话,也未必是真心话。与其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傅凛川,是他面对不了自己,一直过不去的都是自己那一关。

李彦文看着他习惯性克制的神情,说:“手术虽然是成功了,后续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情况我也没问,等以后他自己来跟你说吧。”

谢择星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傅凛川问的那句还能不能回来。

他那时没有回答,后来傅凛川说了下次见,下次……他知道傅凛川一定还会再回来。

李彦文问他:“其实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你明明很在意他不是吗?为什么总要把人往外推?说真的我之前是真想追你,但是看到你跟傅医生之间这样,又觉得掺和进去是自讨没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矛盾?”谢择星自嘲,“我自己也知道,但有时候我确实很难分辨自己内心想法,总是控制不住地疑神疑鬼,觉得什么都是假的,是被操纵预设的剧本,我其实不想这样。

“我跟他一样都生了病,几年前我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后来停了药,我以为自己好了,其实没有。这段时间我又在线上联系了当年的医生,她给了我一些建议,我有在努力克服,但是很难,真的很难。”

李彦文唏嘘道:“你俩是怎么搞成这样的?算了,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想揭你的伤疤,慢慢来吧,他治病你也治病,总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谢择星点了点头,跟李彦文道谢,他也很希望能真正好起来。

迪兰也来问关于傅凛川的消息,谢择星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准备走。

李彦文不耐应付迪兰,恰好有护士来叫他,立马找借口溜了。

碰了软钉子的迪兰心有不甘,叫住了谢择星,冷不丁地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Alpha腺体改造手术是什么?”

谢择星皱眉,冷淡道:“不知道。”

迪兰观察着他的神色,仿佛笃定了他在说谎:“昨天你们外出带回来的那个重伤的Omega正好处于发情期,是你抱回来的吧,你竟然一点没被影响?为什么?你不是Alpha吗?除非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你不知道这里人人都会发抗干扰手环?”谢择星直接打断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迪兰咬住牙根,他不信谢择星说的,一个抗干扰手环能起多少作用?谢择星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艾伦远远看到谢择星过来,迎上去,又看了眼后方还站在那里阴恻恻盯着谢择星的迪兰,嘟哝:“这位大少爷的眼神真吓人,傅医生都走了,我还以为他也会走呢,怎么还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但不再出基地,每天就干些最轻松的活,完全就是来混政治资本的,难怪有精力虚空索敌争风吃醋……

谢择星没做声,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样镇定。

被改造之后他确实对Omega信息素不再敏感,不知道迪兰发现了多少,又查到了什么,实在很烦。

“不过也不怪迪兰敌视你,傅医生都去纽约做手术了,还每天给我发消息问你是不是平安,他可真有毅力啊。”艾伦感叹。

“你可以不回他,”谢择星说,“你没有这个义务必须每天给他汇报这些。”

艾伦哈哈笑起来:“算了,我看他也挺可怜的,而且你不是也担心他吗?何必呢。”

艾伦神经再大条也看出来了,谢择星这段时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连带着他这位室友都心有戚戚,只希望那位傅医生的手术能顺利成功。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虽然每天发消息来,但是从不说他自己的情况,问就是还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还好。”

谢择星轻声开口:“他的手术很成功。”

艾伦闻言高兴道:“真的?那可太好了,那他还会来这里吗?”

他们已经走进宿舍楼,迈步上楼梯时,谢择星喉咙里模糊带出一个字音:“嗯。”

再次收到傅凛川的消息,是在三个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