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是真的,只要他没有误解,卑微就卑微,他的心跳得很强劲,在巨大的酸涩和痛苦中,同样感到了那心酸的幸福,陈子芝想:“这样好像也够,这样好像也能活。”
“别人是牡丹,我是狗尾巴草,虽然长在泥巴地里,虽然得到的就这么一点点,但好像,这样也就够了。
“这样我也能活。”
第47章 第47章 配角别给自己加戏
这一晚,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对于世上万千情侣来说,这不过是无数个日夜中的一个。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收拾餐盘,洗漱休憩,上了一张床,并枕睡下,闲话家常。
对那些朝九晚五的爱侣来说,这一切平凡得几乎激不起任何波澜,但对陈子芝来说,这一晚势必终生难忘。他和顾立征那沉默而暧昧的关系,好像一艘黑夜中的航船,无形间,似乎越过了某个漩涡,进入了一片更加黑暗的水域。
这改变来得含糊,也很微小,令双方都很吃惊,但似乎它又的确是发生了陈子芝没想到自己对顾立征来说,还有些重要,就如同顾立征自己都没有想到。
红白玫瑰之争,是否不必一方彻底退出,才能激起另一方的意难平?追求的一方,也可以凭借赤诚爱意去打动另一个人?陈子芝患得患失,尚且不敢相信,自己竟得到至高奖赏,但他又的确感到某些障碍在退却。
这些障碍从来没有被明确地划分过,但却存在于每一次话题擦边时的沉默里,被他确切感知。而如今,这些沉默防御的消失也是明确的,他们闲谈的话题拓展开了,说来可笑,有些甚至说不上有任何意义谁会在意男朋友的童年啊?除了真的爱他的人,谁想知道这些?
顾立征的小学哪怕是在监狱里上的,也不妨碍他现在手握重权,不会阻止诸多人等前赴后继地对他发出交配邀请。只要当下能得到好处,谁也不会关心他的童年创伤,他用缄默保守的,是外人根本不感兴趣的秘密。
至于豪门秘辛,也是如此,顾立征不是顾家唯一一个孩子,这谁都知道,但那又如何呢?其余顾家子弟,艺人们也根本接触不到,不存在改拜山头的可能,那么,他是如何在兄弟间勾心斗角,最后得到这个锻炼机会的,对于陈子芝们也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陈子芝一直用这些理由来安慰自己有些事知道也没用,其实他也不感兴趣,所以不问也没有什么。可当他隐约得到许可时,远比想象得激动,又怕情绪影响到情商,每句话说出口前都再三斟酌,毛躁得像是青春期小孩。他暗自希望这份兴奋的不安能藏得够好,不被顾立征察觉到否则那也太坍台了,谈恋爱,对彼此的心意过于知根知底,十拿九稳,便很容易失去激情。
要稳得住,绷得牢,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心想日后上表演课的动力都多了一层,人生处处是舞台,这段时间下来,陈子芝感觉自己的信念感都强多了。
“嗯,恢复得还不错,让您担心了,我这都挺好,助理他们照应着。”
顾立征从浴室出来时,他也快结束通话了,“这段时间还加班吗?年纪大了,还是少通宵吧,两点前最好睡下……嗯嗯,行,那再联系,拜拜。”
“是阿姨?”
陈子芝和父母通话的时间非常规律,多数是可着父母的加班表来的,一般都在深夜,如果遇到他们去海外开会,则往后顺延。他说,“嗯,上周该打电话的时候,我发烧了,和她微信说了一下这不就正在问吗。”
绝大多数父母,不会等到下一周的通话时间再来问病情发展,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又是常态。陈子芝也是有感而发:“还好这几年接的都没什么亲情戏份,不然我一定演砸,甚至没什么可替代的,我们家保姆常换,也没有什么‘桃姐’来共情。”
顾立征说:“其实都差不多,我们家保姆虽然固定,但交集也不太多,想要居家型的父母……”
他笑了下,“的确是过于奢求了。他们都是这样,更习惯于像管理下属一样管理孩子。”
答得不仔细,但已是极大不同,如果是从前,顾立征绝不会说起这些,陈子芝分享家庭生活,只会得到富有同情心的敷衍。
其实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单几句话,已经能想象出太多:孩子多了,才能这样管理,顾家有名分、没名分的孩子,加在一起近两位数,陈子芝也不会吃惊。时代不同了,不像是从前,只有男性富豪才能做到各个城市都有温柔窝,子嗣遍布。如今不论是富翁还是富婆,想要批量制造后代都很简单。
未来十年二十年,富豪家庭内部的竞争只会比现在更激烈。一个母亲对应多个后代,又有繁忙的配偶职务要履行,指望她无微不至的母爱,属于对人性有不切实际的高期待。孩子还会有的,生得越多越好,但男人的欢心一旦失去,好处就全没了。
寄宿学校,严格的礼仪和成绩要求,才艺培训,因为父母的双高智商和社会地位,因而天然具备的高期待,复杂的家庭人际关系……模模糊糊的画面,几句话就勾勒出来。
陈子芝的青少年时期所承受的压力,顾立征只有翻倍,因为陈家要求的其实很纯粹,只是智力而已,但顾家就不同了,考察点丰富全面,整个青少年都是不断的筛选过程。在这样的家庭里,想要最后得到机会站在人前,需要去处理的压力,不会比成年社畜小。
陈子芝可以想象出顾立征当时的感受,孤独、无助,除了自己别无可靠之人……他想,难怪他执着于初恋,这样的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之人,永远也不会忘怀。而王岫恰恰又太合适做一个少年的初恋了。
蘭晟
不知道,王岫是否就是顾家某个没名分的孩子,所以他才会说“我们也算是兄弟”……但又不像。顾立征姓顾,陈子芝查过,他很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了,如果王岫也是顾家的孩子,顾立征在他面前不可能如此卑微。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没有刨根问底,立刻抓着顾立征做童年告解,那就太着相了。水磨工夫是要一点点不知不觉地做,陈子芝想他也可以学着耐心。
奇怪,他之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看来,当他确实非常想要一个东西的时候,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即便是对自己的秉性,也有很多新侧面可挖。陈子芝从前都不知道,他居然这么不了解自己。
“但其实这种生活也不是没带来好处,会知道怎么去处理压力。不太会被压力影响到身体运作。”
他们从家庭扯回到当下,更安全的话题,陈子芝说起秦非凡的情绪性呕吐,“一般一场戏五次不过,FF哥就要去吐了,胃里有东西他觉得没法演,影响自己发挥。这样其实特别不好,吐多了,嗓子会变得嘶哑。口气问题,不谈了。”
不能正常进食的演员,口气没几个怡人的,口腔喷雾是必备品。顾立征说:“情绪躯体化比较严重的,一般出身比较平凡,压力的确会比别人更大。同样,他们也确实很少受到抗压训练。人在小时候培训过的技巧,是受益终生的,长大后要培养正常的应对机制就要难太多了。不是躯体化,就是追寻一些过分的刺激,很难说哪种应激行为害处更大。”
“你是说冯姐去公海赌船的‘小爱好’?的确,她也是普通家庭出来的,能出头不容易,压力太大,染上什么也合理。”
陈子芝来劲了,缠着顾立征问冯芸的财政情况,“她到底输了多少?养老本还留着吗?不会最后瘾戒不掉,过气后迅速穷困潦倒吧。”
“这得问孟阆了,我和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你对冯芸有点过于关注了,她来惹你了?”
“想作妖,被我镇压了。”陈子芝神气地说,“开玩笑,我有主资方撑腰,还怕她?”
“哦”顾立征拉长了声音,会意了,“我说,今天看到我,表现得这么夸张。”
的确当时冯芸也在场,但陈子芝奔过去确实不是做给人看的,纯粹出于心情。他愣了一下,急切地想爬起来为自己辩解,又如同张牙舞爪的猫一样,被顾立征这个饲主一把按在胸前,没有招架之力,只能气闷地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逗你呢!”
你逗你爹呢?这个玩笑非常下头,陈子芝一口咬在他胸肌上,顾立征绷紧了胸肌,被他在肩头抽了一巴掌,只好放松任他咬。在半真半假地嬉闹中,睡意逐渐袭来,陈子芝入睡时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的梦不是纯金色的,但也并不暗淡。
不是那种对明日的闹钟毫无期待的,沮丧的,舔舐伤口般的休憩,更像是在云雾中穿行,对于未来,他有了一丝拿捏不准的期待。希望是在的,这一点,他已不厌其烦无数次的确认,但却又始终不能一脚踏入美好的憧憬里。
好像受过伤的动物,留下了长久的应激反应,他失掉了那份确定好事发生的自信,陈子芝心底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发出不祥的警告,提醒他不要过于欢喜,总会有事发生,他的美梦总是不能成真。
翌日醒来时,他依然处于这种不确定性里,比平时要更兴奋也警惕了数倍,陈子芝从床上腾地一下坐起,侧头看向床铺:是空的,他的心一下高提起来,急促地跳动着
下一刻,厨房传来动静,他这才逐渐放松下来:顾立征是习惯于起得比他早的,也是他太紧张了。
直到吃过早饭,一切都很顺利,顾立征对病愈的陈子芝相当体贴,虽然谈不上亲手做早餐,但还是很在意地盯着陈子芝,让他把营养师规划的份量吃完。不像是从前共进早餐时,顾立征多数在盯着世界各地的新闻,今天他把宝贵的注意力全给了陈子芝,不免让他受宠若惊。
事后想想,他的性格的确偏于浅薄,一点甜头就足够麻痹自己,陈子芝本该更早一些就意识到不对的,但顾立征的体贴和陪伴,让他完全沉浸在男友的温柔中,仿佛吸一只刚到家的猫,又因为顾立征的一点小举动而喜翻了心,又要极力控制自己的行动,免得把小猫吓跑。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顾立征的小恩小惠里,没有意识到他们比本来预定出发的时间,又推迟了两个多小时才最终成行。
而推迟的理由就坐在保姆车里:直到王岫坐在车里和他打招呼时,陈子芝才感觉这个世界真实起来,那些短暂存在的,美妙的金色幻梦,果然犹如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他一下回到了和天边雨云一样,铁灰色的现实里。
“让你们久等了,我一下戏就赶紧过来。”
王岫容光焕发,和气地和车前两人打招呼,“这会儿赶去那边,还来得及吧?住持应该能体谅我们的诚心?”
所以,改拍摄日程表,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陈子芝勾了一下唇角,麻木地钻进车里,对王岫的所有表演,以及顾立征的沉默和注视,他只简单地回应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