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不是坐飞机,就是坐车赶路,窝得浑身难受,陈子芝也乘着这个空档,在停车场里转悠一下,松散筋骨,停车场里停满了车三个主演的房车、保姆车,其余剧组运道具的卡车,灯光、后勤等等,这都不算来回县城的通勤大巴小巴了,一个剧组多的能有三四千人,赶上大学一个校区了,衣食住行都有相当的规模。

影视城是新建的,停车场光照不足,此时,这些车辆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周围万籁俱静,只有影视城方向传来一点遥远扭曲的场地噪音,不知哪个音响没调好,突然远处迸出一段凄婉的器乐,划破漆黑夜幕,直冲云霄。

虽然声音立刻被关小了,陈子芝也还是吓得激灵了一下。他不敢再瞎转了,扭头往回走,心想难怪剧组都迷信,常年在荒郊野外拍戏,影视城这块如果没游客,晚上收工出来,看着漆黑的亭台楼阁,一个人没有,真有一种鬼城的感觉。

张诚毅那个平安符的主意很好,明天他也可以求一个,扔包里壮壮胆气。陈子芝的家里人全是一身正气的唯物主义者,唯独他暗戳戳地有些胆小,往回猛走了一段路,见到自己房车的灯光,这才逐渐松弛下来。

快走了几步,上车以后又觉得不对,一下白毛汗出了一身:这车里什么都和他的车一样,但就是细节不对,他带来的一些私人用品全没有了,刚小睡时拽来的小毯子和枕头也不翼而飞,整辆车干干净净犹如刚出厂的样车,规整到让陈子芝怀疑自己之前的记忆全是幻觉的程度。

妈呀,这也太吓人了!这影视城这么灵异的吗!

他不算是太一惊一乍的人,脑子转得也够快,已经明白自己大概是走错车了如果不是张诚毅他们提到,王岫的房车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陈子芝这会儿是要惊叫出声的。

他赶忙捂着嘴,也不管有没有完全平复下来,赶紧要往外退:刚才下车时停车场一片漆黑,这会儿房车亮灯,王岫不是已经回来了,就是正准备回来,进出间要把他拿个正着,那可就尴尬了。小助理过来刺探敌情被抓就已经足够丢脸,但丢脸不过明星本人过来偷偷摸摸,要是还被王岫亲手抓包,那将是陈子芝一辈子的把柄。

卧室里传出声响,有人似乎要过来开门,陈子芝浑身汗毛竖起,心想完了完了,能进卧室的不是王岫会是谁。

眼看来不及走,他把心一横,双手抱胸索性坐在沙发上,只等王岫出来,就要好好掰扯一下抢角色的事情,胡搅蛮缠撒娇耍赖把这事儿混过去。但没想到,门虽然开了一条缝,但人却没出来,只有王岫的声音传了过来:“立征,这么急着走,是被我说中了?”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了一些笑意,好像是在随意说笑,只有熟人能听得出语气下暗含的紧绷。陈子芝顿时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接下来,顾立征熟悉的声音击碎了一切侥幸。

“该动身了,有些话可以下次再聊。”

他对王岫总是极其低姿态,即便明知他的无礼也总是在委曲求全。王岫却似乎从来没有被这份隐忍打动,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态度却极为强势:“那些人可以等。”

名导、影后、知名制作人乃至其余明星共演,在他的话里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顾立征却毕竟被这话牵绊住了脚步,他没有继续拉门。

“……他又影响不了你,如果你肯和我在一起,还有他什么事”

他的语气是急切的,显然急于安抚王岫的情绪,“难道我对你不好吗?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吗?岫哥,只要你肯点头”

他的话突然又断了,陈子芝情难自禁,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卧室,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却着了魔一样,想亲眼目睹此刻顾立征的表情痴迷、卑微而又狂热,太可笑了,他在王岫面前就像是中了什么蛊毒,受了它的摆布,如此奴颜婢膝简直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

原来这才是顾立征真爱一个人的样子。只要他肯点头怎么样?顾立征就愿意为王岫献上全世界?

“我肯点头,就怎么样?嗯?你说下去啊,顾立征。你觉得我们是能怎么样的关系?”

王岫的声音不重,依旧带着笑意,但陈子芝完全能想到他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必定在上下打量着顾立征,似笑非笑,把场面的主动完全握在手心。至少,此刻顾立征就被问得一语不发,王岫又笑了,他的笑从喉咙里短促地迸发出来,更像是一声冷哼。

“让我说你什么好?立征。”

他的声音逐渐靠近,陈子芝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房车里铺的地毯吸音太好了,他只能猜测,大概王岫是逐渐靠近了顾立征,甚至把他压到了门上,“看人要透过皮相看本质该说你积习难改呢,还是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和陈子芝合作了这个项目,连我都没有发觉怎么,你得不到我,就找了个性格和我很像的小孩子,把他养成一个彻底的,连缺点都如出一辙的,世间的另一个我?

“你觉得,你喜欢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性格,我的本质,你喜欢的是我这样的人哈哈!世上最滑稽的事情简直莫过于此,顾立征,你觉得自己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你爱的是我的灵魂,所以你去找了一个和我极相似的灵魂!三流情圣收集脸,你能透过表象看到灵魂,你收集的手办是灵魂!

“立征,陈子芝知道吗?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满心以为和你陷入热恋,单方面演了一出狗血言情剧,他知不知道,其实你在他身上看到的一直是另一个人?

“他知不知道,你最爱他的时候,正是他最像我的时候。立征,在影视城试妆的那天,你简直为他神魂颠倒,别人都以为你是怕他吃醋,陈子芝恐怕还沾沾自喜吧?”

王岫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竟似乎还充满了对陈子芝的同情,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顾立征耳边絮语:“但只有我明白,那一刻你在着迷什么,你最喜欢的,就是他要伤害你,他要放弃你的样子你喜欢的,是他像我的样子。

“怎么样,立征,那一刻,你是不是想到了我们的过去,想到了我是怎么样一次次的拒绝你,你又怎么从来都不肯死心?那一天你很满足吧,你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把他养成了我的样子。

“他的衣着,他的口味,他的事业,他的审美,一点点被你纠正,你这么耐心的修剪,终于养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除了你自己,谁也看不出来的最本质的替身!”

第38章 第38章 你不敢亲你的哥哥

好像有人在遥远处用长指甲狠狠地刮过黑板,尖锐的耳鸣声隔着一重重厚重的障碍,带来迟钝的不适。陈子芝同时听到无数种声音,好像身处嘈杂闹市,房车内的争吵反而显得朦胧遥远,需要极其费力才捕捉到只言片语,要谈到理解话中的意思,就真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这其实是件好事,他连理解对话都办不到,就更说不上是产生什么情绪了。他木然地站在门外,费力地捕捉着两道截然不同的音色,顾立征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似乎有太多的情感被强行压在胸口,他的每句话都像是火山口流淌的熔岩,不多,但却充满了要喷发的危险感。

“岫哥,你是在逼我恨你?你……就这么恨我?”

王岫的音色要更清透,此时此刻听起来却也显得陌生,陈子芝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的语气,言辞激烈,浸透了毒液,他的每句话都像是戳着顾立征的痛处,专让他痛彻心扉:“恨?恐怕你还不配。你知道我对你的真实感受,立征,你要我把我对你的感觉,完全如实的告诉你?这就是你想要的?”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陈子芝听到太多声音了,他的心跳,像是鼓槌,一锤一锤地敲打肋骨,好像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他的血液,奔涌着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浓浊沉重,竟到了害怕被发现的程度。

他循着本能往后退了几步,靠着沙发背,头晕目眩地隐藏着自己的行迹,但很快又不由得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门边穿衣镜的微光。一时间他接收到太多信息了,他听到了太多,但现在世界还没有放过他,他的双眼也发挥了作用,他听到了,现在,他也看到了。

门后,两个人站得很近,他看到顾立征的表情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没有看到,陈子芝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从小成长的环境对他言传身教。可不用任何天分,任何人都能轻易地看出来,顾立征脸上那几近于痛苦的渴求和沉迷。他如此投入地望着王岫,如此专注,他的双眼像是流淌着火热的岩浆,灼热、绝望而又痛苦,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停止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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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甚至这么说简直荒谬,因为顾立征给陈子芝的,甚至连边都靠不上,他不是给了王岫100%,给了陈子芝30%。不,他给陈子芝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那只是一种很勉强才能被解读为爱情的善待,一点可怜的温柔,施舍般的同情与安顿。

这廉价的追求,在真货面前黯然失色,不用任何人嘲笑,已经令领受它的人,为它沾沾自喜的人,成了最大的小丑。陈子芝居然以为顾立征真的开始爱他了,他的心意真的开始转移了好笑!在真正得到顾立征的迷恋和痛爱的人面前,他视若珍宝的不过是顾立征随手打发出的一点小费般的甚至不能说是好感,只能说是“不讨厌”。

在王岫面前,他是多么的可笑,可笑到了王岫甚至叫他“可怜的小东西”?当王岫对敞开的宝库不屑一顾时,陈子芝却捧着铜板上蹿下跳。

陈子芝的脸逐渐红了,他的太阳穴好像有一根筋,顺着呼吸的频率一跳一跳,让陈子芝很不舒服,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像是着了魔,陈子芝动弹不得,注视着穿衣镜中的情人和情敌,在人前云淡风轻的总裁和影帝,于镜面中显示出了截然相反的模样。多可笑,从前他很希望顾立征能看穿王岫在社交微笑下的真面目

他早断定了,王岫不是省油的灯,那些温和而富于涵养的微笑,那些轻愁般的忧郁,全都是他的保护色,陈子芝能感受到他深藏于其下的那些……所谓的冷漠、势利和算计,他以为这些对顾立征来说是个秘密,以为他被记忆中白月光的滤镜迷惑。

他没有想到,顾立征见到的王岫是这般模样,他轻蔑地高仰着下巴,蔑视着顾立征他的下颚线如刀锋一样尖锐,可他的恶毒比这更锋利,任何人都无法错判他伤害顾立征的决心,他操起自己的言语,犹如刀子一样反复地捅着顾立征,表达着对他的轻蔑。如果这些话能化为实体,顾立征早已遍体鳞伤,血流满面了。

“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顾立征也终于忍不住反驳起来了,他抬高了声调,甚至向前了一步,往王岫逼近而去,“岫哥,就算陈子芝是我费尽心思养起来的替身就算我找替身又可悲又懦弱,那又怎么样?”

“你看不上我,难道我就不活了?我的日子也要继续!

“得不到你,难道你还不允许我拥有一个像你的替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