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芝呢?他当然绝不自我厌恶,他也快活地接受了自己的庸俗,他喜欢纸醉金迷,喜欢极其宽裕的经济,或许这就是要得到这些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不能只在享受的时候沉醉于演艺圈。你也不能只是在顶层公寓里,俯瞰着全世界激烈做爱时才迷恋顾立征。
这样好的东西,总是要带着一些痛苦,这似乎是世间的铁律,而正因为痛苦外的这份甜美,才能源源不断地诱捕着新鲜的心灵,成为感情与名利虚荣的囚徒。
求不可得,又无法割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尝试性地笑了笑:这笑容久经训练、经验丰富、完美无瑕,很适合上镜,只有陈子芝自己看得出其中的虚假。他好像一个浓妆艳抹而面目全非的假人,一个硅胶娃娃,一个用作冥婚的凑合纸扎。
“Pathetic。”
他对着镜子不出声地说,非母语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这个词的杀伤力,使它变得比较遥远,更容易接受。
可悲,诚然如此,可悲而又可笑,在旁人看来,刚才发生的默剧,是不是一个活脱脱的笑话?小明星急着向上爬,挤进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洋相百出,不自觉地露了底裤。
陈子芝又自嘲地笑了笑,止住了纷飞的思绪,遐想可以无边无际,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停留太久,必须回去面对所有这混乱的一切了。
来吧,除死无大事,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又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个巴掌,转过身走出卫生间:“噢!你什么时候来的?”
纪书明还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陈子芝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事:拍摄基地的卫生间,条件还不如有些大商场呢,门是没有关的,这人大概刚才是看到他扇自己耳光了,满脸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憋不出什么屁来。
“那个……是顾总……”
纪书明看了一下陈子芝的脸色,非常识相地紧急改口,“化妆组那边找您呢,差不多开始了。”
总不会是顾立征叫纪书明来找人的,陈子芝相信自己还没那么大面子,纪书明知道看脸色说话,他也舒心一点:“人都到齐了?冯姐呢?说起来,她的化妆师怎么没见到?”
“冯姐一直是自己化妆的,她助理打下手,所以她人到就可以了,她刚也到了。”
也就是说,三个主演谁都没迟到。陈子芝有些吃惊:“时装戏可以,古装她也能自己化?”
这个纪书明就不清楚了,含糊地说:“至少想自己试一试吧。”
陈子芝撇了一下嘴,感觉在这件事上说不定又得闹Drama了,他不再耽搁,跟着纪书明走回化妆间。里头果然熙熙攘攘,陈子芝犹如林黛玉进贾府,人还没进二门,已有人一迭声传信:“陈老师来了,陈老师来了。”
“快来,坐这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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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组的确已经开始干活了,急匆匆上前把陈子芝接到座位上,倒免去他再度和其余人招呼的功夫:他离开的这会儿,大家已经换了阵地,结束了寒暄,全都进入工作状态。
稀奇的是,顾立征并未乘机去影视城巡视,而是依旧站在导演身边,抱着手默然而立,陈子芝一出现,他的眼神就落到他身上。不过,这会儿陈子芝不过是任化妆师摆弄的一块肉,按吩咐闭上眼开始卸妆,顺理成章回避了一切眼神交流。
“跑到哪里去了?”
顾立征过来视察工作,是参观者的角色。他这个人,一向把自己的定位放得很正,很少僭越,但他人在这里,刘导、周鹄难道还真能毫无忌惮,和平常一样?
多少都是带了几分拘束,气氛有点儿上公开课时那样做作的紧张,大化妆间也比平时安静,大家几乎都并不闲聊,只是安静地快速完成着自己的工作。最自然的反而是王岫,他坐在化妆椅上已经开始由着别人卸妆了,隔着镜子和陈子芝搭腔:“一回头就不见人,你是狗啊,撒手没?”
大家发出一阵【此处是笑点,请鼓掌不少于三十秒】类型的笑声,陈子芝知道自己大概是跳过了“顾总、岫帝并肩慰问刘导、周制片暨剧组人士”的温馨画面,而虽然大家都在问他去哪了,但其实也并不是很在意他的缺席。
“就是去了个厕所呀”
他没有想什么俏皮话的心思,拉长了声调,省事地以撒娇糊弄过去,“你们别太爱我,消失个五分钟而已,这都引起注意吗?”
【此处是笑点】又来了,众人再度捧场。顾立征没有说话,也没跟着笑。王岫从镜子里撩了陈子芝一眼,又转而找着了顾立征的眼神,注视着说:“那是,五分钟,已经了不得了,一眼看不到你在哪,有些人就要转头找了呢。”
虽然依旧标着【此处是笑点】,但这一次,迎合的笑声都显得僵硬起来,那种阴阳怪气的氛围,从化妆镜前往外辐射,陈子芝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的耳朵和寒毛都同时竖起,侦查着空气中的一切:片场的八卦是绝不会少的,但顾总这级别的大人物,和他的后宫群美之间,争风吃醋的戏码,绝非每日常伴的下饭肥皂番。
这么说,刚才真是顾立征主动找他回来的?
陈子芝也是心中一动:怪了,从来都是他吃王岫的醋,王岫云清风淡之间,已经赢到家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岫在点顾立征。
习惯了处处落在下风,偶然上风一次,他还不习惯了,更不敢被王岫抓到把柄,只好装傻到底。三个人的眼神都在镜中相遇,陈子芝无辜又无知,满脸的疑惑,好像他真的只是走开去上了个厕所。王岫似笑非笑,盯着陈子芝的反应,又揶揄地看了顾立征一眼:“立征,怎么不说话?”
顾立征看看王岫,又看看陈子芝,笑了一下,语气温存,甚至都不足以用安抚来形容,可以说是带了一些讨好:“岫哥,你就贫吧,把芝芝摆弄得都摸不着头脑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顾总说话】,【顾总从来没这么对人说话】,两行心理活动都快写在吃瓜群众的头顶了。陈子芝也很庆幸这会儿他在做妆前准备,他的化妆师非常适时地给他脸上盖了一张补水面膜,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脸色:“蛤?你们说啥?我真不懂。”
王岫听了,扭过头对他假假地一笑,顾立征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反而又乐了,也给陈子芝递了个眼色。但其实陈子芝这里,对王岫的心思还知道一点,却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茫然地试探着点了点头。
顾立征便转身招呼刘成等人:“走,我们在基地里遛一遛,小一年没来,听说这里又建了三四个大殿。仿汉的那个未央宫,我还没看过。”
这个影视基地,正是顾立征拿地来建的,周围的配套也很齐全,又可以租给剧组,又可以拉动周边的旅游业。有时候,拍戏不赚钱,赚钱的完全在这些周边开发上。
他要巡视,周鹄是作陪的不二人选,刘导则留下来看他们试妆。陈子芝想顾立征真是够滑头的,眼看王岫有挑事的愿望,立刻溜之大吉,话都没有说几句。
领导虽然走了,但大开间的气氛并没恢复,也是因为导演在,而且时不时和化妆组长以及几个化妆师商讨妆容,另一方面自然是大家都在品味刚才的八卦:当然很多人在猜测顾立征和陈子芝的关系,但这种事又不会登上某度百科,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得靠品了。
也可能真就只是合作呢,毕竟,陈子芝的家世,真说起来也挺吓人的,似乎并无需靠睡上位,又或者,是恋爱,是纯粹的友情?
在片场,人人都生了探照灯一样的眼睛,窥视着明星身边的一切细节。顾总居然和两个大明星一起现身,那到底睡的是哪一个?又或者说,两个一起睡了甚至是三个一起睡过?
从对话里当然是什么都听不出来的,没有一个剧组会公然打情骂俏,哪怕私下滚了多少次床单了,当门对面也都是规矩叫着“某老师”,这都得看眉眼,听语气。
这会除了真正在干活的化妆组和服装组,其余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吃瓜,耳朵竖得极高,看着两个卸掉底妆,开始敷面膜,面目模糊不清的明星并排而坐,这是极其罕有的现象,只有在试妆时候,主演才会到大化妆间露面,开机后他们的妆容将分别在各自休息室完成。如果两不对付,除了必要的对手戏场次,将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
“冯老师,您如果想要这个眉形的话,可能就真的要剃眉毛了,粉底是不够用的……对,什么遮瑕都不行,打光后会照出来阴影的。”
“后期逐帧修啊,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得问导演……”
唐代妆容,对男演员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想要彰显出年代感,无非就是簪花和刺青。但前者在唐代没有广泛流行,刺青也不是士族会做的事情,最多是出现在配角身上,那就是眉形、唇形、发型了。
王岫和陈子芝都有惯用的剧组化妆师,只要进组,都是直接联系好跟着来,和剧组的化妆无关。不过,事先也会和这边的化妆老大商议好一些统一细节色号。
只有冯芸,因为是自己化妆,而且妆容花样多,她自己也有想法,三五个人围着轻声细语,时不时还要召唤刘成过去刘成其实也不知道逐帧修眉毛,成本要多少,所以试妆时很多负责人都要在,最好制片人也在,因为演员的灵机一动,都有可能是意料之外的一大笔开销。
“抬头,芝宝贝,眼睛向上看。”
“好,现在向下看眼线我们薄薄上一点绝了,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