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陈子芝不巧还真就不算太笨,至少脑袋并不空空,这使得他的脸没怎么拉过他的后腿。世界对美人来说总有些额外的危险和诱惑,在当时这个年纪,陈子芝本该沉溺于外貌带来的虚荣狂热之中,但,在家庭的支持下,他躲过了太多陷阱,生活得比较单纯,那几年,陈子芝沉浸在一种虚无而迷茫的烦恼之中,这种“哈姆雷特的烦恼”,促使他考了哲学系的硕士,同时还有意选修心理学。

在之后若干次情绪崩溃中,陈子芝也总结过自己面对的内心问题,包括了他为何对顾立征着迷,在某一时刻,他能短暂地拥有超然视野,用专业知识来分析自己:他正处在一个喜欢挑战和征服的年纪,但他的生活中实在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去征服,一切他所需要的,全都自动送到面前,而他所处的环境又非常的单纯,以至于他的本领无从卖弄。他擅长揣摩人心,洞悉复杂的人性,可他生活在校园环境里,他所接触到的大多数人心思都很单纯。

比如说Philip,他的心思,已经足够让一些单纯的理工博士惊呼了,但在陈子芝眼里,却是洞若观火。他很清晰地看出了Philip试图编织的利益网络,以及试图给他安排的位置,可以衡量这种计划是否对他有利,该怎么处理,然而由于太过简单,他兴趣缺缺,懒得加入游戏。

如果长此以往,陈子芝大概会转去社会学专业,开始试着在边缘人群中做田野调查,以此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和好奇心。但命运捉弄,在那天晚上,他顺着Philip的介绍,再一次看到了顾立征,这个他早已在此前的观察中就意识到,在他身上存在着诸多迷雾和面具的男人。

这是陈子芝第一次见到顾立征这等级的人,像他这样的存在当然也本就极其稀少,其实还不在于他的脸,以及Philip在口中赋予他的权势和财富,顾立征本人所具有的那种复杂性是陈子芝在生活中压根接触不到的。

他认识的聪明人很多,可这些人往往急于卖弄,他们全然沉浸在使自己变得特别的专业领域,如果你觉得他们沉默寡言,那只是没有触碰到他们的兴奋点。而顾立征,顾立征和他们全然相反,你又看得出他的质素,同时又能看得出他的极度内敛。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时至今日,陈子芝依然对那幅画面记忆犹新,他多少次重温一切细节,甚至在回忆中已经提炼出了模糊的色调符号,深灰色的西服,剪裁合身却没有丝毫品牌Logo,大概是来自哪家定制裁缝之手。顾立征的吃穿用度全都不带任何品牌,给陈子芝对顶级阶层奠定了抹不去的第一印象,他再也没有真正追捧过任何奢牌。

浓眉下那双沉静的眼说来奇怪,顾立征的眉眼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大抵是其中充满了冲突,他的眉毛并未过粗,却非常浓黑,总给人以强势的印象,但双眼却内敛冷静,使他在任何场合仿佛都充满了旁观者的淡然。顾立征像是一棵钢铁大树,冷然旁观,低头俯视所有一切浮华与欲望,在所有一切回忆的幻象里,陈子芝记忆中的自己总是被这样的气质吸引,好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样,吸吮着手指,直直地冲着王子行去。

大概在现实中,他的意图也没有藏得很好,陈子芝顺着Philip的安排,过去做了自我介绍:“我不叫GIGI,洋人发不了Z这个音,我叫陈子芝,顾先生,很荣幸认识你。”

寒冰一样的眼眸落到他身上,由冰划水,略微褶皱少许,是的,他们开始得很俗气,并不多么跌宕起伏,顾立征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不容错认的兴趣,而这又大大地滋养了陈子芝的自信心,让他充满了“本该如此”的窃喜难道不是吗?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甚至不值得为此惊喜,没有一个正常人能逃过他的笑,对此,陈子芝知道得再清楚也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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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幸在我,顾立征。”

他伸出手来,和他浅浅一握,大概是天气干燥,手指彼此摩挲时,电流从指尖穿过,直抵心脏带来轻微痛感,陈子芝几乎因此瑟缩。

这就是他和顾立征的相识,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第10章 第10章 讨好金主最关键

他和顾立征的关系算不算一段正儿八经的恋爱,陈子芝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答案,首先或许这本就是个伪命题,什么样的恋爱才是正常的恋爱,对于两个以择偶目的而相遇的个体来说,是否有必要使这段关系符合某种社会规范,即便它可能从开始到结束都仅限于二者之间?

正常或不正常,对他来说始终是个问题,犹如哈姆雷特的存在之问一样,从小到大,陈子芝必须去面对和研究的就是这种不同,他从文艺作品和亲身见闻中所接受到的正常家庭应有的要素,他的家庭几乎全不具有。

他既没有温馨和美的父母亲情,也没有宽容慈爱来自祖辈的照料。陈子芝的父母均来自高知识家庭,真正的书香世代,他刚出生时,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正当盛年,手中握有许多项目,不要说不懂事的孩子,就是亲生子女和他们的相处时间也要按分钟计算。

时至今日,在一般人早已颐养天年的年纪,他们也依然身居要职,没有真正从岗位上离开,退休年龄是给普通人的,对于陈子芝的亲人来说,这个概念并不通用。

常见地用于填补缺失亲情的祖辈是如此,他的父母就更加如此了,陈子芝学到的是一种生活,自己过的又完全是另一种生活。这使他自小就具备了一种分解生活的能力,既然他不能从社会规范来推测自己的家庭生活,那么,他也就不会自然而然地把社会对于恋爱的看法,挪移到自己身上,如果恋爱是一种短时间内一对一的感情关系,那么,他能恋爱吗?他需要恋爱吗?什么是他能做出的最好决策?

这一系列棘手的问题,并未因为他和顾立征的相遇而自然而然地得到解答,但倒是在某一程度上帮助他们加深交往,陈子芝对“男朋友”缺乏概念,因此也没有一些其余人或许会认为理所当然的要求。

一开始,他试着从顾立征身上得到的不过是最初级的满足与陪伴,顾立征生得的确很好看,以这样优越的外形,掌握了庞大的财富和权势,这令他身上纵横交错着互相矛盾的魅力,像这样极品的男人,陈子芝不可能不受到吸引。

说一千道一万,两个年轻而好看,对彼此有兴趣的男人,如果不搞在一起,必定违背了诸多道理,这其中有一条很主要的定理,就在于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在这个年龄段的性欲很旺盛。

陈子芝不算太随便,他很挑剔,在诸多追求者中,不论男女,能和他有肌肤之亲的人并不多,但他的标准非常灵活,因人而异,在合适的对象面前他也可以很热情话又说回来了,他们这会儿正在伦敦,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这会儿他和顾立征“早在每一个能碰触到的平面上做爱”了。

虽然陈子芝倒没有加入过这些圈子,但他对这些事有所耳闻,而且,对顶级富豪他也有一些基于偏见的判断,他认为以顾立征的身家,他在这方面必然见多识广,是个风月中的老手,甚至还极有可能见过人类沉溺在肉体欲望中最不堪的模样。

他和顾立征开始的时间,比这些特定圈子要稍微晚了一些,那天晚上,他们彼此加了联络方式,第二天,顾立征邀约陈子芝在回校前和他一起用个早餐,在晨间漫步于公园中,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话都不多,大概是因为彼此的生活过于不同。

陈子芝提供不了多少有趣的话题,他的生活辗转于各种校园,被学业填满,甚至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情史倒不是因为他那些关于“正常不正常”的小毛病,在陈子芝生活的圈子,不正常才是常态,生活在父母双全、温馨和睦家庭中的同学寥寥无几,他的小问题在同学间不值一提,他绝大多数同学都需要长期进行心理咨询,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维持一种积极的,被社交氛围要求的精神面貌假象。

不,倒不是因为这些,更何况他在欧洲读硕士,在性开放程度走在人类前列的地方,又生活在一群性活跃程度最高的人群里,以他的外形,陈子芝的求偶者一贯多得能将他淹没,从他步入青春期之后,各种各样的性邀约便有效地填充了他空虚的自尊,只是他年岁尚小,忙于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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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句空话,陈子芝的确从小到大总是在不断的学习,他又不是什么人文学科天才,几小时便可通读外语文献,生产论文如打字机,他父母虽然疏于陪伴,对孩子的教育却很上心,不会让陈子芝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以至于滋生出什么荒谬的叛逆心理。不,陈子芝被KPI追着跑的经验远高于同龄人,打小就感受到死线的紧迫。

“在检查中表现不好会如何?”顾立征到学校来探视他时,他们还是绕着草坪散步,奇怪在欧洲,倘若不喝酒,适合情侣的娱乐项目则似乎匮乏到只有散步,陈子芝领着他在战争纪念馆公园里绕圈圈。顾立征穿着大衣格外好看,他是个很适合英伦天气的男人,阴霾的云层似乎让他的气质更加冷峻,即便他对陈子芝其实一直很温和,或者说表现得相当热情。

“会让他们失望。”陈子芝说,他观察顾立征的表情,迅速补充了一句,“这是很可怕的但不是感情层面的可怕。”

可怕的点在于,他的父母,或者说,陈子芝的家族,对于拯救让人失望的血脉后辈没有丝毫兴趣,他们深知天才出于禀赋而无法人造,也熟悉智商均值回归的理论,比起强压着学生捏鼻子让一作,为后代在学术界强占一席之地,陈家的做法可谓充满理性,他们认为,劳动不分贵贱,各尽其能,各安其职,每个人在社会中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自食其力就是幸福。

陈子芝的一个堂哥,在读书上表现平庸,其父母不知是何处失了手,其成绩居然只能勉强考上大专。其实按道理讲,稍加运作未必不能成为某间大学的特招生,之后再于大学后勤体系寻找一个油水不高不低的安稳职位,但最后,堂哥学了电力维修专业,大专毕业后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一线电力工程师。

此事对于陈子芝不可谓不震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对顾立征言明自己真正畏惧的点,而是换了个更加体面的角度切入:“在我们家,不要提放纵,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甚至连不那么聪明都是原罪。读书是唯一的出路,除了学者之外,一切职业都差不多,我们这些小孩从来也没有为那些行当做过丝毫的准备我不知道不读书我还能做什么,所以我只有一直读书。”

这大概能解释他为什么很少谈恋爱,不是因为家人的管束,而是陈子芝没有时间,如果他生得没有那么好,大概或许他还会因为自己没有理工科的才华而相当的自卑。在他说话的时候,顾立征一直很专注地看着他,陈子芝有种感觉,好像被顾立征看到了自己的心底,看到了那些难以言说的,不可告人的计算、势利与渴望

陈子芝真正无法接受的不是父母的失望,而是将来那残酷的现实,每年亲戚们少见相聚的时候,所产生的阶层交错而弥发的必然的,令人尴尬的格格不入与鲜明对比,电力工程师不是什么坏职业,这话一点不假,但得看你身边坐着谁。

他并不厌恶自己的堂哥,甚至也不觉得高人一等,对当时的陈子芝来说,这样的势利仍是需要去掩藏的人性丑恶,他还会因为自己的这份心思而羞惭,因为他的亲人似乎从未有过如此阴暗的一面,事后想来,顾立征在当时的一个微笑,对于攻克他的芳心居功甚伟。

听完他有所保留的剖白之后,他笑了,那像是一种看穿了陈子芝的心底,却还依旧发自内心地感到他相当可爱的,温情而纵容的微笑。许多人爱他的皮相,爱他体面的家世,爱陈子芝有点儿残忍的漫不经心,但在当时并未有人真正地看破了他的面具,看到真正的陈子芝,却还如此对他一笑。在那一刻,顾立征的双眼闪闪发光,似乎这样的陈子芝让他极为愉悦非常满意的愉悦,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绝不会怀疑这一刻他所凝望之物有多么中他的意,多么的让他满意。

这难道还不算是一种被爱的感觉吗?

在顾立征出现之前,陈子芝没有想过他正在等待一个英俊、巨富,充满了魅力和财力的男性来改变他的生活,但他一向深受上苍眷顾,如此的白马王子,恰好在陈子芝需要时出现在他面前,第一眼见面便轻而易举地带走了他的心,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故事的开始,一切听起来如此美好,难道一切不是如此?顾立征失笑地对他说:“怎么会,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除了读书,无事可做?你未免也太看轻自己了,子芝。”

他必然是看穿了他隐秘的恐惧,又慷慨地决定予以点化满足,缓解陈子芝暗藏的焦虑。他看似随口提出的邀约,却正中陈子芝的下怀,看似异想天开,仔细一想又合情合理,仿佛正是陈子芝一直以来在等待的东西,只是在顾立征出现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等待。

“我可以随意列举出十来个适合你的工作,报酬都相当的优厚但这也不代表你只能做这些。”

顾立征对他说,“科研当然极为重要,但并不是世界的全部。像你这样的”

他像是要寻找一个词来概括陈子芝这一现象,但于片刻的停顿之后还是失败了,于是略有些腼腆地一笑,跳过了这个环节,“理所应当,也该获得世界的全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只需要一个机会而已。”

陈子芝听过太多甜言蜜语,但还没有谁能像顾立征这样,哄得他喜笑颜开,那会儿他真有一种自己被爱的感觉,虽然还保有微不足道的矜持,但却早已笑靥如花,在顾立征身边翘首以待,等着他的后话。那句“比如?”没有声音,却足够令空气发出震动。

爱上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不,被一个有权势者所爱,想必是一件很好的事,它能使人顷刻间获得许许多多,当然,此人必须生性慷慨,顾立征就是一个慷慨的人,他摸了摸陈子芝的头发,这是个相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太亲密的动作,但又无比自然。

“比如说,我认为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演员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是啊,他们的关系拉近得很快,他们没有在这一次相会做爱第一次也没有,他们的深入交流发生在第三次约会,陈子芝在海德公园左侧的大房子里,头晕目眩地坠入一段全新的关系,在那一刻,他心底还有一点怀疑,不相信自己能遇上如此符合正常标准的所谓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