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杏明知是玩笑,只得配合着也笑了一笑,却还有些羞愧似的,红了耳根子。

小满也听见了,皱了眉,却不抬头,只默默盯着书。

午后两三点,正是容易犯困倦的时候,一干人笑过一阵,也算略解了乏,又各自把心思都放在了活计上,没人再去看小满。

小满拿着书,眼睛却不由自主从书本上,慢慢移到她身上。

不论做什么事情,水杏向来都是麻利轻巧的,今天,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她的动作总有些缓顿,慢了一拍,跟个生手似的。

她仍穿着早晨出门时候的那身衣服,为了方便做事而把衣袖子卷着,早晨时,那条长辫子还是编结得一丝不苟的,到了这会儿,已有几分松散,几缕不大听话的头发丝跑了出来,散在鬓边,也寻不见那一枚自己送她的发卡子。

小满想起,自己傍晚散学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辫子通常都是齐整的,那发卡子也是好好带着的。难不成下工回去之前,她还特为重新梳理过?

正想着,突然只听见“啪“的一声,铺子里的电灯闪了几下,全灭了。

众人茫然地停了手,店堂里一下子暗下来,刘掌柜点起一盏油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恨恨道,“我就说这洋玩意儿靠不住。”

他举着油灯,又看了会儿电灯,偏是实在看不出门道,束手无策,只得搁下油灯无奈地道,“罢了,今儿就提前收工吧。“

掌柜的一发了话,人都纷纷应和着,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东西向外走去。

小满也走到水杏边上,她却好像并没有太迫切着要走的心思,慢慢地,只把那些没来得及做完的活都一样样规整好,这才站起来对他一笑,示意着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两个人都带了伞,便一人撑了一把并排慢慢走着。

这样的天,街上并没几个人,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便孤零零地垂放着,整个人恹恹的,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前面有一处水坑,她也像没看见似的,仍是慢慢,呆呆地走,眼看着就要踩上去,小满赶紧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一握,他便被那刺骨的冷惊了一下。

水杏倒像个孩子似的,凭他抓着手,一直到绕过水坑,也没挣开,还是任他拉着,人软绵绵的,柳条一样没有气力。

小满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就去摸她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他一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我们去找李郎中看一下。”

水杏一径摇头,只对他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我没事,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小满不肯依,她反犟起来轻轻挣了他的手,小满再去拉她,她再挣。

两个人正拉扯时,水杏又突然停住了,有些发怔地看向了旁边。

小满顺她目光看过去,是名高瘦的青年,穿了一件黑衣,举了一把黑色的油布伞,配合着那多少有些暗淡的面色,倒和这湿冷沉郁的阴雨天融成了一体似的。

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年多未曾照面的梁三公子。

29.情涩(下篇)<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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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情涩(下篇)

三少爷在右前方,他二人在左后侧,他还没有看见他们叔嫂俩,仍举着伞慢慢走着。

水杏有一丝回避的心,便滞在原地不动,小满并不知晓他们先前的那一层事,只觉得之前受过他那么些帮忙,路遇到只作陌生人说不过去,于是反而招呼他一声,“梁少爷。”

天杰回过头来,水杏不及闪躲,恰和他四目对了,只有困窘地微笑致意。

他先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略带些苦涩地也回以一笑。

小满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天杰瞧见了,不免又一怔,面上还是疏淡地笑着,道几句不痛不痒的的客套话,问几声近况,末了,告一句自己已同友人约定好了,便先走了一步。

此时,天色沉得好似锅底,风越刮越大,连带着雨也越落越放肆,天地间被无数斜拉的银针细线拢住了,梁三公子的背影好像巨浪里的一叶孤舟,转瞬便被风雨吞没。

水杏的面色越发惨淡,握着伞柄的手抖着,快要支持不住似的,小满替她收了伞,将自己的伞撑到她头顶,又取下自己的围巾将她从头到脖子地裹严实,充作风帽,再把她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兜里捂着。

他这一系列动作全都不假思索,做得极自然流畅,她反而没了挣扎的空隙,只好一动不动地,像个傀儡似的任着他摆布。

眼下风大雨大,她又烧成这样,而李郎中处离此地还有好一段路,小满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慌的,他迫着自己镇定,很快打定一个主意,半揽半扶着她先朝家的方向过去。

水杏的头晕沉沉,脚底又发软,视线被一团团的雨雾阻着,这一步还在走着,好像下一步就要跌倒,但从没跌过,不论风雨如何的肆虐,他的手始终稳稳地紧抓着她。

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路,走走停停,跌跌碰碰,像走了足有大半年,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去的,但到底还是到了家,才进门,她就被小满安置在了床上,迷迷糊糊里,还是那只手,少年的手,有些笨拙,却极温柔地替她脱下湿了的外衣,再拿了布巾,将她湿了的头发一点点擦干,绞了手巾敷上她的额头,最后,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终于沉沉昏睡过去。

小满替她再把被子盖好,连一口气也没歇的,拿了伞和铜钿,又奔出了门外。他去寻李郎中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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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从前额到后脑都像被一根铁丝紧紧勒住了,额头是烫的,身子却是极冷,冷到了骨髓里。

恍然里,好像回到六七岁时的光景,那时候也是这样,昏沉沉的,前额和后脑被死死勒着。

那时候,她还能够说话,睡梦里一遍遍嚷着痛,嚷着冷,嚷着吵。

没有人理睬她。

眼睛偶然睁开一道缝,就看到穿着花衣服,戴着面具的萨满们摇着铜铃沿着那昏暗的屋子打着圈子晃着。冷不丁,那面具突然对准了她,一双赤红的眼冷森森地瞪着,地狱里吃人的恶鬼似的。

她没再敢睁过眼。

再后来,意识一点点回复了清醒,再想要开口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桃生,也是像这样的病,照旧还是那一群萨满,他们围着他晃,像围着自己时一样,一圈,二圈,三圈,阿弟,顽皮可爱的阿弟,终于再没有醒过来。

这会儿,半梦半醒的,萨满的面具,桃生的脸,突然交叠起来在眼前虚虚实实地晃起来,她又怕起来,身子打着寒噤,牙齿也颤,甚至自己也没料想地流出了眼泪来。

她被紧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