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檀轻飘飘地剜了一眼樊越,而这轻蔑的一瞥在触及樊越口袋的时候,陡然沉重起来。那里应该是一条团成一团的领带,现在只露出一个角。印着半点砖红色唇膏的香艳一角。
那是昨天樊律明的领带……怎么会在樊越的口袋里呢?
“别叫我岳少爷,娇娇。”他忽地一笑,“你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阿岳呢?”
他疯了。
何娇娇尚且不知如何反应,樊越却先动了。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拳头就冲着岳檀的面上去了。岳檀被他出其不意的一拳打懵了,直到樊越声音尖利地问:“她叫你什么?”他才冷笑一声,红着眼制住了樊越第二次的暴起。
二人扭打在一起。两个身娇体贵的少爷,可能一辈子也没人敢和他们打架,习惯了高高在上以权压人,只有今天破天荒,为了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和他们有缘无分的女孩子,进行了一场也许迟来了十年的肉搏。
没见过大阵仗的何娇娇被吓懵了。她急道:“你们都住手!”这一回没有人理她。她顾不得自己一片狼藉的睡裙,站起身去阻拦这两个男人。
她拉住了樊越的手。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樊越望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哀恸,她甚至觉得,他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妈妈。”她听见樊越喃喃说,“别因为别人……不要我。”
一切的前因仿佛都有了答案。
“不是单说你。”何娇娇一怔,说,“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她看向岳檀:“岳少爷的作客之道就是对主人动手?放开他。”
岳檀抽回了架在樊越肩胛的肘部,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地上。何娇娇没理他,转头看樊越。樊越直直地盯着她,声音沙哑到似乎带上了泣音:“她也是,你也是。”
他露出一个哭一般的微笑:“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乎,是不是?”
年幼的他无论在梦里哭着求她多少次,她依然毅然决然地吞下数不清的白色药片,唇边还带着梦幻的笑意。如果能用一场盛大的葬礼换取一次短暂的注视,对她而言,仿佛也是一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她眼里从来看不见他。看不见那个小小的附庸、婚姻的添头。
而原来长大之后,他依旧令人发指地无可奈何。她们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他。就算他一厢情愿、胡搅蛮缠,不是他的就始终不是他的。
原来一开始都是错的。「馆里Q;2302069430」
他见何娇娇刚要开口,于是几乎可以算是不客气地打断她:“你真有本事,妈妈。所有男人都被你玩得团团转……”
“你可真”同为男人,岳檀大约知道后面的形容词会是什么性质。说实话,他甚至对此乐见其成,至此之后,犯错的就不只他一个
“不。”他听见樊越失笑说,“我可真贱。”
一片静默里,樊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皱着眉头想掏出手机,却仿佛牵动了伤处,好一会才顺利抽出了手机。
期间铃声一直没有间断。
何娇娇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v啵啵酸奶兔兔v预感。这不会是……
“是,我在家。”樊越接起电话,“嗯……你说岳檀?对,他来了。”
是樊律明。
第八章·告别(上)
“道歉……?”樊越抬起头,目光在何娇娇和岳檀二人的身上扫过,“啊,是。对。他好好地……赔了不是呢。”他说到后面,唇边竟含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他放下手机,似笑非笑地对何娇娇道:“他要我去公司。”他之后不待何娇娇反应,便径自上楼换衣服去了。
只留下岳檀和何娇娇。
空气中停驻着一片难堪的静默。在他们之间,寂静原是常客。毕竟岳檀向来寡言,而寄人篱下的何娇娇又知情识趣。只是自今日起,这对面无言的境地将与心意相通再无瓜葛。
岳檀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何娇娇。那是双毫无笑意的眼睛,黯淡如窗外天色。你如果曾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用温柔含情的眼神凝望过的话,将会永远怀恋那种晕淘淘、甜丝丝的感觉。而且永远也无法忍受这有如实质的爱意消失的那天。
对一些人来说,那是雪花般轻盈的情窦初开、知慕少艾。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明知无用的救命稻草和过期变质的糖衣炮弹。
樊越下楼的脚步声打破了尴尬的二人世界。他沉默地走过何娇娇身边,然后停下了脚步。
“你们好好地”他一字一句,佯装平静地说,“叙叙旧吧。我不会……告诉他的。”何娇娇原本垂着头不看他,听到他这样说,几乎是错愕地抬起了眼。
而樊越没有看她,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你恨我么?”岳檀忽然问。
何娇娇轻轻道:“……不。如果连你也要恨,那我要恨的人……就太多了。”她咬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唇边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光是恨一个人,就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了。
“你该恨我的。”岳檀却道,“我刚才……看到了他口袋里的领带。”
啊,原来如此。她记得昨天夜里,樊律明要将她抱上楼去。由于没有开灯,他好像被沙发绊了一下,她就吃吃地笑他。他就恼羞成怒地去堵她的嘴。他的吻又急切又滚烫,毫无技巧与章法可言,仿佛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第一次与心上人亲密接触。情迷意乱中,她揪住他的领带,却歪打正着解开了这只衣冠禽兽的锁链。这只禽兽将自己的猎物叼回巢穴,然后极尽温柔地吞噬了她。
那是一场合奸。
而她是有罪的。过于你情我愿的极乐,是有报应的。
何娇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蹲下身席坐在地。她微微仰着头,似乎要露出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今天不是你,明天也会是其他人。”她直视着岳檀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我和他本来就不可能。他年轻、英俊、出身名门,不应该被一个父母双亡、高中学历的已婚女人耽误青春。”
她已经可以轻描淡写地撕开结痂的皮肉,将若无其事地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艳阳下。只是今天这位不称职的围观者并不能将别人的苦难视若等闲。甚至,他感到了甚于她的痛苦。
他生平从没有体味过这种痛觉。正因为如此,他刻意把这种无可比拟的苦痛视作了一点轻飘飘的不甘心。
“那么樊律明就可以么?”他感觉仿佛有一只秃鹫在啄食自己的五脏,胸腔每一次震动都痛楚难言,只是他仍然继续说下去,似乎在刻意地折磨自己,“你说你放下了,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我相信了。放你走了。然后呢?你转头嫁给了一个大你二十多岁的男人。如果你只是攀高枝,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明知道……